谭仲池:山林 鸟语
住在乡下,已有一段日子。让人舒心的是绕着山塘的青苔小道散步。山塘盛满了水,水如塘边的青草树盖一样碧绿。微风吹时,水面泛起涟漪,亦如我有些复杂的思绪:若世界没有这场新冠肺炎的肆虐搅扰,能在这样清静的世界里闲住,应是何等的安然自在。
清晨早起,曙色里渗透着微寒。四周荡漾着的新鲜空气清爽而湿润,散发着泥土的甜甜香味。
不知不觉,我走到山塘尾端的一片竹林前。竹林生长得茂盛,青枝绿翠叶随风摇曳,多姿多态,洋溢着生命的蓬勃。耳边喧闹起来,那嘈杂、婉转、亮脆尖声的鸟语,布满了竹林。
我停下脚步,想细看是些什么鸟?这么多不同的鸟在说些什么?我细细观察了许久,很枉然,既没有看清任何一只鸟的真面目,更没法弄懂鸟语说什么。只知道它们很快乐,很活跃、很自由。我想起高尔基的一句话:“我爱鸟的生活。”说得真好,人如鸟该多好啊。因疫情而灰暗沉闷的日子,我们都成了笼中之鸟,想飞不能飞,想唱没有心情唱。
我痴痴地站了很久,突然想起曾经读苏东坡的《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中有一首诗写道:“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诗是感叹定慧长老忍食做鼠饭,怕蛾扑火亡命而不点灯的护生慈怀。照现在的说法,定慧长老是真正彻悟了人与自然共生共存共护的生态保护哲学,是一种珍惜生命的自我开示和行为自觉。如果在平时读这首诗,可能不会引起我多大的关注。而此刻,联想到这场新冠肺炎疫情,我不得不对这位惜鼠怜蛾的长老深怀敬仰。
一阵清风吹来,身边的树木修竹,晃枝摇叶,瑟瑟作响,头顶有枯叶飘飞,枝间却鸟语依然。不断有鸟群结对掠过天空,朝远山飞去。这时,阳光愈加温暖和灿烂了,山塘里的水渐渐泛起了明亮的波光。只有脚下路边的青青苔蔓,还缠绵着砂粒石子,有说不尽的丝丝情语。
笛声从竹楼飘来,山边农舍的炊烟,仿佛也懂其曲之美,竟朝笛声飘去。有三五个老乡,戴着口罩挑着箩筐朝菜地走去。步子走得很快,瞬间就淹没在白色的塑料蔬菜大棚里。我依然没有移步,我在看这幅山乡的早春图。
不一会儿,我便看见老乡挑着装满白菜的箩筐从大棚里出来,沿着田埂匆匆朝村前公路走去。我知道,他们是赶早把新鲜蔬菜挑到村口,然后用拖拉机送进城里去。
妻子小步朝我跑来,用埋怨的口气说:“你又不带手机,有编辑来电话向你催稿。”我说:“我知道,我现在正在写呢。”妻子听了我的回话,望着我有些茫然。其实我有一个习惯:在散步时,常常为写文章打腹稿。其时,我还在想,这些鸟儿在说什么。它们是在彼此交流对新一天开始的想法吗?所以都在争着说话,有的高声,有的低语,有的还在空中兴奋舞蹈,有的就在枝头欢跳。这就是鸟儿无忧无虑的生活气象。设若现在突然刮起狂风,天空乌云密布,大雨骤降,鸟儿们只得急忙逃避,去寻找避难之所。漫天的风雨给它们带来的昏暗时间和生活阴影,或许就会改变它们的正常生活轨迹,甚至用可能发生的灾难挑战命运。人何尝不是这样,当你处在生活平静,工作顺心,家庭安好,环境稳定时,你不一定懂得珍惜,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甚至不满足。而这场突而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人们生活的秩序和节奏,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自身命运和人类整体命运,进而改变对生活的态度,从深层去认识生命的意义。
可是,倒有这样一批实实在在、不图名不逐利的人,这就是广大医护工作者和顶着逆风前行的人。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心情来谈论评议这一切。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义无反顾地担当起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使命,迅速奔向生死前沿与病魔搏斗,与死神抢时间,与超极限的劳累无眠饥渴的挑战抗争。对于他们无畏无私的付出,甚至牺牲生命,其实都与荣耀、赞美、诅咒、抱怨无关,而是与护卫拯救生命有关,与他们的善良和博爱有关,与灵魂和血肉之躯有关。古诗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浮沉叩问,让我对诗意栖居在大地上的思考,又多了一份冷峻多了一份警醒。残酷的现实,眼前的灾难都在告诉我们,在人类生存的时光长河中,曾经发生的颠簸、战乱、灾难、毁灭,应当是一个怎样难以解答的“独怆然而涕下”的重大课题呵!不过,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熬过了黑暗的磨难,定会迎来灿烂的朝晖,踏碎了坚冰的步伐,定能走进万紫千红的春天。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异常激动,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淌。我加快脚步,我要迅速回到房间去写此时此刻的感想。这时,又有一群鸟儿唱着歌,从我的头顶掠过,它们排成人字形的队伍,直上云霄。我极目远处的山岭,正如绿色的波浪起伏奔腾,一直涌向天边。
作者简介
谭仲池,系湖南浏阳人,文创一级,湖南省企业文化促进会代理会长,湖南省湘江书画院特邀顾问,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曾任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长沙市市长、省作协副主席、省文联主席、省政协副主席。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电影学会副会长、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曾在国防科大、中南大学、湖南大学、湖南师大任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