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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红色政权》 ▎第九章 挽澜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6-17
导读: 财经媒体 商界平台

  (上一章: 鏖战  https://www.ddsjmt.com/wenhua/wenxue/2020/0616/3233.html)

《红色政权》

作者:谢建军 陈小平

第九章 挽澜

  内容简介:国民党军兵临城下,陈皓下令部队来到茶陵南部重镇湖口,然后向酃县方向开拔,去投十三军。宛希平出面阻止,被扣了起来。毛泽东从井冈山赶到茶陵,逮捕了陈皓等叛徒,挽救了年幼的红军。上山前,留下特务营和茶陵游击队一起,消灭了罗修的保安团,击毙了罗修和刘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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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士榘快马加鞭赶到茅坪时,毛泽东刚从茨坪回来,与袁文才一边喝茶,一边说起在“山大王”王佐那里的见闻。

  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在永新县三湾村改编后,向宁冈进军。此时,一道棘手的难题摆在毛泽东面前:井冈山有两股“土匪”,山上是王佐,山下是袁文才。怎么办?很多人主张武力解决。因为这两股“土匪”,不过200多人、几十条枪,倘若用武力解决,轻而易举。但毛泽东则却极力主张智取文攻。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山大王”是可以改造成为革命同盟军的。再说,这两股“土匪”大多数是本地人,消灭了他们,也就等于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工农革命军要想在井冈山站稳脚跟就难了。所以,毛泽东在前委会议上风趣地说:“他们是绿林军,我们是草头王,有机会我要去拜拜山,我们都来当革命的山大王。”

  袁文才,宁冈县马源坑人。因家境贫困,中学没有毕业就辍学回家。由于不甘受当地豪绅地主的压迫和剥削,袁文才便带领群众与当地劣绅谢冠南作斗争,因而被官府通缉,家中房屋被烧,母亲被杀,新婚妻子被霸占。走投无路的他参加了当地绿林首领胡亚春的“马刀队”。袁文才读过书,足智多谋,很快就当上了“马刀队”的首领。随后不久,袁文才率“马刀队”攻进宁冈县城,将县衙付之一炬。江西省政府派一营官兵分路“进剿”,袁文才凭借熟悉的地形,巧妙周旋,“进剿”之敌疲于奔命,无功而返。袁文才和“马刀队”在湘赣边山区声名大振。

  王佐遂川县下庄村,幼年丧父,家里很穷。家中仅有的一块山林也被土豪劣绅强占,不得不靠给地主放牛和伐木烧炭维持生计,后来,改学裁缝。在学艺过程中,他练就了一身武艺。因不满官僚豪绅的压榨,加入井冈山的绿林头目朱聋子的队伍。王佐武艺高强,打仗勇敢,不怕死,深得朱聋子的喜爱。几年后,王佐脱离了朱聋子队伍,开始筹款买枪、招兵买马,发展自己的队伍,公开打出了“劫富济贫,除暴安民”的旗帜。他的队伍分别在井冈山的南岭嶂和金狮面几座大山中安营扎寨,永新、遂川边陲一带的大小山村均在他的控制之下。王佐便成了井冈山上名副其实的“山大王”。遂川豪绅多次勾结官兵进山“进剿”,都未能把王佐剿灭。大革命前夜,王佐队伍发生内讧,遂投奔袁文才。袁文才帮王佐巩固在队伍中的地位,二人成了拜把子兄弟。袁、王两人各竖一帜,双雄并立。袁文才在山下的茅坪,王佐在山上的大小五井,互为犄角,遥相呼应,成为湘赣边界威名赫赫的 “绿林”首领。

  毛泽东率秋收起义部队抵达宁冈后,经中共宁冈县委书记龙超清的介绍,知道袁文才也是共产党党员。毛泽东想,在井冈山,只有取得他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毛泽东到达宁冈的第四天,便找到龙超清,要他带自己去见袁文才。

  袁文才听后,既高兴又忧心。喜的是毛泽东偌大一个中央委员、工农革命军的前委书记竟礼贤下士,要会见他这个绿林草莽;忧的是人心隔肚皮,弱肉强食,自古有之,不得不防。

  “在哪里会见呢?”袁文才寻思着,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地点定在茅坪与古城之间的大苍村。这样既保住了自己的脸面,又可以看一看毛泽东对自己的态度,有没诚意。

  龙超清连夜赶回古城后,袁文才即将几位心腹、谋士传来议事。

  大家听了袁文才之言,都被毛泽东的宽宏大度所折服,同意在大苍会见,并为毛泽东摆酒接风。

  袁文才的妻叔、副指挥摇了摇头,说:“世事重重迭迭,人心曲曲弯弯。毛泽东新来乍到,咱谁也不了解,岂可一味听信?防人一着不为愚。依我之见,明日由我带领一拨人埋伏左右,以防不测。”

  “那怎么行,被人发现不好……”袁文才说。

  “唔,还是防着点好!”妻叔说。

  袁文才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为稳妥起见,遂依了妻叔之计,决定在大苍摆下“鸿门宴”,见机行事,以防万一。

  大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居住着明末清初从福建迁徙而来的十多户客籍山民。会见那天清晨,妻叔即令特务连一个排,埋伏在林家屋后,约定放炮为号,否则,不能显山露水,轻举妄动。

  袁文才着意打扮了一番,穿着长衫,外套黑缎马褂,俨然一副绅士模样。众头领也换了干净衣衫,精神抖擞,会聚在林家祠堂门口石桥上迎候毛泽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豪杰们着急地等待着。

  正当大家议论毛泽东会不会大队人马来大苍时,打探的队员前来报告:“村前垅中来了五匹马。”

  “毛泽东来了……”袁文才的心跳加快了。

  毛泽东一行在林家路口下了马,把马交给了勤务员看管。随即,由龙超清领头,朝林家祠堂走来,袁文才急忙上前迎接。

  龙超清向毛泽东介绍了袁文才。

  “久仰啊,文才同志!”毛泽东立即同袁文才热情握手。

  “欢迎啊,毛委员!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哟!”袁文才一边答道,一边暗暗地吃了一惊。毛泽东一行未佩武器,赤手空拳!他立即向妻叔示意。

  妻叔会意,一阵风地离开了,随即撤除了埋伏的人枪。

  众人进屋坐定,上茶后,边喝茶边吃花生、瓜子。

  袁文才开腔说:“毛委员一路辛苦。袁某是山村野人,孤陋寡闻,今日有缘相会,实乃三生有幸,望毛委员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我奉中央指示举行秋收起义,意在救国救民,然出师不利,转战到此,想借你们这块宝地,休养生息,图谋发展,建立革命根据地,还望你们多多扶助!”毛泽东侃侃而谈,很快快切入正题。

  毛泽东分析了大革命失败后的形势和革命发展前途,鼓励袁文才扩大和巩固部队,坚持革命斗争,并希望他做好王佐的工作。

  袁文才频频点头。

  “你们农民自卫军,现在还保持了多少枪?”毛泽东问。

  “还有60支……” 袁文才不好意思地说。

  “难得,难得!大革命失败后,你们还保存了60支枪,这是革命的本钱呀!”毛泽东连忙接过话头,给予了肯定。他说:“以往的失败就在于我们没有抓住枪杆子。但是还要发展!这样吧,部队送给你们100条枪。让我们和衷共济,同创大业!”

  袁文才大为感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更厚实、更真诚的“见面礼”呢!心想:“自古有枪便是草头王,我老袁玩命似的惨淡经营,视枪如命,才发展到60条枪的‘家底’,人家初次见面,就赠枪100条,如此慷慨大义!如此真诚豁达!”袁文才被深深感动了,顿觉心坚胆壮。惊喜之余,连忙表态说:“多谢毛委员一片庆心!我袁文才一定竭尽全力,跟着毛委员干革命,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今后凡是用得着我袁文才的,我们一定效劳。今天我已准备一千块大洋,送给革命军,略表心意。部队的粮草和在茅坪建立后方的事,都包在我身上!请毛委员明早率部进驻茅坪,王佐那里我会写信与他联络,助毛委员共创大业!”

  “好哇,一言为定!”毛泽东兴高采烈地紧紧握住袁文才的双手。顿时,俩人都开怀大笑,在场的双方人士都乐呵呵的,相互热烈地交谈起来,先前那种紧张、猜疑甚至恐惧的气氛一扫而光。

  时近中午,袁文才设宴款待毛泽东一行。

  饭毕,双方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两人谈得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的谈话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太阳快落山之时。毛泽东推心置腹地说,他要率部去广东汇合贺龙、叶挺领导的南昌起义余部,但要留下一些人与袁文才一道经营这块根据地,以便将来有个接应。袁文才与毛泽东一席对话,如沐春风。他当即表示,既然来了,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伤员和部队钱粮的事由他管。毛泽东大为高兴。一直到太阳快挨山边时,毛泽东一行沿山路经木鸡陇返回古城。

  从大苍归来,袁文才就开始筹备迎接工农革命军进驻茅坪的事,一直忙到半夜。回到家里,他把见到毛泽东的情景一一告诉了妻子。

  袁文才说:“毛委员这人真了不起,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又慷慨大方,善解人意,真是中央才,有大将风度!” 停了停又说,“工农革命军一路打仗,穿得很破旧,毛委员头发很长,脚都被草鞋磨烂了。”

  第二天,秋高气爽。

  袁文才早早起了床,叫妻叔带领自卫军战士下砻市,把毛泽东赠送的100条枪背回来。自己亲率二、三十人,抬上一张山区特有的竹睡椅,前往古城迎接毛泽东。他知道毛泽东的脚溃烂了,要把毛泽东抬上茅坪。临行时,妻子又让袁文才捎上两套宽大、半新的长衫、裤子和一双新布鞋,送给毛泽东穿。

  部队到达茅坪时,十八支鸟铳一齐扣响,“砰——砰——砰——”声震长空。村头阎仙殿前四个汉子把早已绑缚好的两头大肥猪架上长凳,以当地最古老、最高的礼节杀猪迎客。戏班子敲响了锣鼓,老表们燃放了鞭炮,到处是醒目的“欢迎工农革命军进驻茅坪!”“向毛委员致敬!”的大红标语。

  战士们乐了。毛泽东笑了。

  工农革命军在茅坪安家后,没有急于到井冈山找王佐,而是在井冈山周边转了一圈,先是打下酃县,接着又打下了茶陵。尤其是听了宛舒来和李炳荣的汇报,毛泽东对茶陵非常感兴趣。茶陵有好的群众基础,还有一支革命武装——茶陵游击队。毛泽东想:茶陵比井冈山周边县都要富裕,经营好了不仅可以解决部队的给养,还能提供大量的兵源。这就是毛泽东第二次派兵打下茶陵,在这里建立红色政权的根本用意。

  毛泽东安排好茶陵的事后,立即开始着手做“山大王”王佐的思想工作,先让王佐的“把兄弟”袁文才派人上山“投石问路”,向他说明工农革命军是专跟土豪劣绅作对的,跟他们“劫富济贫”走的是一条道。王佐听说毛泽东给了袁文才108条枪和5000发子弹后,颇为震惊,因为他在井冈山这么多年,也只弄到60来支枪,而且好多还是土枪。他手下的兵,两个人才摊到一支枪。

  王佐是第一次听到“中国工农革命军”的名字,虽然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但毛泽东既然能给袁文才那么多枪,就表明“中国工农革命军”不会“吃”掉他们。于是,他答应袁文才,允许毛泽东带领的工农革命军上井冈山。

  从酃县回来后,毛泽东率领部分工农革命军到了井冈山西侧的荆竹山。为了不使王佐起疑心,他只带了一个警卫去见王佐。午后,部队来到黄土凹。战士们稀稀拉拉地坐在地上,有的倒地睡着了。连长和党代表愁眼相视,一会,带了几个战士到附近老乡家里买来一箩饭和辣椒泡菜,抬到一块空地上,招呼毛委员和战士们吃饭,却没有碗筷,无奈,毛泽东就和大家一起,卷起衣袖,伸手到箩里抓饭吃。

  顿时,一箩饭吃光了。

  毛泽东环顾战士们,情绪仍很低落,就在空地上挺起身体,对大伙高声喊道:“现在来站队!我站头一名,请连长喊口令。”

  战士们闻令而动,纷纷提枪入列……部队向荆竹山走去,毛泽东走在最前面。夕阳下,工农革命军的军旗迎着山风,飘进了荆竹山。有一个人,站在荆竹山翘望已久。他就是奉王佐之命前来迎接毛泽东的侦察队长朱诗柳。

  毛泽东在酃县水口时,即派团部副官怀揣袁文才给王佐的亲笔信,提前上山与王佐联系。王佐对工农革命军至宁冈,早已风闻,得知这个军队不抓丁,不派款,专与豪绅作对,心中暗喜。王佐见了袁文才亲笔信,心中大喜,即派朱诗柳下山迎候。

  两人见面后,毛泽东握住朱诗柳的手,笑道:“久闻王总大名,今日得见王总代表,甚幸,甚幸!”

  朱诗柳见毛泽东英气逼人,出语不凡,忙答道:“毛委员乃国之栋梁,今屈驾山野,吾等理应远候。”说罢,又补充道,“近因王总指挥有事在身,派我权充代表,还望毛委员海涵。”朱诗柳不愧浪迹江湖之人,一句话便把王佐有疑虑、派他先打听虚实之情轻轻掩过。

  在朱诗柳的安排下,工农革命军夜宿荆竹山农家。毛泽东邀朱诗柳同床共眠,彻夜长谈。

  次日一大早,朱诗柳便派人急赴大井,向王佐报信。山里天气变化无常,不一会下起了毛毛细雨。

  早饭后,部队在村前“雷打石”集合,毛泽东向大家介绍了朱诗柳,随后即说:“我们就要和遂川农民自卫军王佐总指挥会合了。会合后,我们一定要和王佐搞好关系,和农民自卫军搞好团结。现在,我宣布三条纪律:第一、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拿老百姓一个红薯;第三、打土豪要归公。这三条,大家能做到吗?”

  “能!”众人同声高喊。

  “好,出发!”毛泽东把手一挥,跨上战马,率部浩浩荡荡向大井进发。

  王佐在大井驻地得到朱诗柳的口信后,立即集合人马,来到学堂前排队,迎接毛委员。他差人准备了四头大肥猪,以山民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并在大井路口上安排三道探马,看见红旗,立即回报。

  中午时分,工农革命军在朱诗柳的带领下,经双马石、菖蒲州,进抵大井。

  王佐率部属迎上前去。

  毛泽东大踏步走了过来,紧紧握着王佐的双手,兴奋地说:“王总指挥,久仰久仰!”

  王佐笑着回答:“毛委员,欢迎欢迎!辛苦了!”

  农民自卫军的弟兄们都举起了枪和梭标,鞭炮齐鸣,肥猪嗷叫,欢声雷动,声震山野。

  毛泽东激动地挥动双手,不断地向山民和自卫军战士致意。

  部队安顿后,王佐大摆宴席,为毛泽东接风洗尘。席间,你一杯,我一盏,觥筹交错。

  毛泽东明显地感到,王佐较袁文才,更具绿林豪爽之气,丈夫豁达之风。

  王佐向毛泽东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和发家史。

  毛泽东:“你能在革命低潮中,保存这么多枪,真不容易!不过,我说,王总,你们的队伍将来还要扩充,仅靠这60支枪是不够的。这样吧,我拨70支枪给你,你明天派人到茅坪象山庵留守处,找余贲民提枪。”说着便把写好的信递给王佐。

  王佐一听,惊喜异常,不禁热泪盈眶。毛泽东果然慷慨大义,善解人意!王佐慨然表示:“毛委员,我王佐多谢了!你的部队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给养一定困难,如不嫌弃,我处先送500担谷子给你们!”

  毛泽东闻言大喜,端起一碗酒,说道:“王总,来,我借花献佛,感谢支持,并为我们今后的真诚合作,干!”

  “干!”毛泽东、王佐一饮而尽,开怀大笑。

  王佐宴罢归来,对毛泽东的赠枪之举,仍然感慨万千。他做梦也没想到,陡然间就增添了70支枪,胜过他风风雨雨经营十多年的血本。心想:“工农革命军确是仁义之师,好不威武!我王佐一个裁缝出身的绿林草莽,能结识毛泽东,真是三生有幸啊!”

  次日一早,王佐来到大井新屋场毛泽东住处,直言相告:“毛委员,部队在这里不宜屯兵,地面太小。我看,就把部队开到我的茨坪去吧!”

  “哦?”毛泽东一听,非常高兴,心想:“王佐到底是快人快语,一下就敞开了胸怀,真是山里人的粗犷性格。”

  “茨坪不是你的司令部重地吗?我们的部队开进去,你能放心吗?”毛泽东故意这样问。

  “放心,放心。看你毛委员说的。俗话说,银换银,金换金,真心换真心。你对我这么真,我还能对你来假的?”王佐乐呵呵地笑着说。

  毛泽东拉住王佐的手说:“啊,王佐同志那太谢谢你了!”

  “这是应该的嘛!”王佐答道。

  毛泽东上山的存疑、忧心终于尘埃落定了!

  茨坪,历史上叫过柿坪、仁坪,地跨湘赣两省边界,四周险峰峻岭,层峦叠嶂,古木参天,地势险要,中间一块大盆地,居住着几十户农家,是当时井冈山最大的村庄。茨坪历来是商贾来往栖身、歇脚之处,也是游兵散勇和草莽绿林窝藏出没之地。

  毛泽东率领工农革命军进抵茨坪,受到王佐农民自卫军和村民的热情欢迎。毛泽东被安顿在村西山脚下的李利昌店铺住宿,战士们大都宿营在村中三个李姓祠堂里。

  入夜,毛泽东住房的灯亮了。灯下,映照着毛泽东、王佐通红发亮的脸庞。他们刚从王佐部属李先开家喝喜酒归来。王佐借着酒兴,谈锋甚健,谈起了自己的身世。

  王佐说:“我原是井冈山上绿林好汉朱聋子的门下。朱聋子名叫朱孔阳,有一次在茶头坪‘吊羊’,弄到了大批布匹,请我去给弟兄们缝制衣服。朱聋子见我手艺精明,才智过人,便邀我加入绿林军,以做采买为掩护,充当水客。他本事平平,但有一句话说得好。”

  毛泽东问:“什么话?”

  王佐说:“不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

  毛泽东说:“此话怎讲?”

  王佐说:“就是在山里兜圈子,朱聋子的‘圈子’可兜得厉害!官府多次进剿,也奈何他不得!”

  “不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毛泽东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自语道。

  “对!‘打圈’!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赢就钻,钻不赢就化呗!”王佐说。

  “化?什么叫‘化’?”毛泽东问。

  “‘化’就是化装溜走!”王佐说。

  “唔!言之有理。”毛泽东似乎悟到什么。

  王佐说,后来,他发觉朱聋子除“吊羊”对付土豪外,连老百姓也不放过,还奸淫民女,便脱离了朱聋子,用平时的积蓄,托人花60块大洋买了一支毛瑟九响枪,还请人打了几根土枪,拉起了一支队伍,自立为王……

  毛泽东听了连连点头,说:“对,我们千万不能祸害老百姓。”

  第二天,毛泽东四处转了转。毛泽东寻思着:茨坪一带,山高水险,天然屏障,是个屯兵的好地方。可是,人口不满两千,产谷不满万担,长驻此地,军粮供给是个问题……于是,又想起派到茶陵的部队和刚刚建立不久的红色政权,便告别了王佐,回到了茅坪,正准备派人去打探一下消息,陈士榘上山来了。

  “宛舒平派你上山,茶陵一定是出事了!”毛泽东见面就问。

  “陈皓……他要叛变……”陈士榘气喘吁吁地说。

  “坐下来,慢慢说。”毛泽东给陈士榘倒了一杯水。

  陈士榘一口气把水喝了,抹了下嘴巴,说:“部队占领茶陵后,这家伙就变了。他让部队驻扎在县城里,每天三操两讲,虽然和地主的反动武装和罗定的保安部队打了两仗,但对于建立地方武装,协助当地政府打土豪表现得非常冷淡。宛舒平找他商量筹建革命政权,陈皓总是躲躲闪闪,后来见实在推不掉,从部队中派了一个叫谭启明的人担任县长,其他办事员都是原班人马,换汤不换药。至于工会农会等革命群众团体的事务,他不但不给予支持,反而出面干涉和阻挠。还有,进城后,这家伙就开始醉生梦死般的享受,说要把那些蹲山沟的苦日子补回来……而且……”

  “而且什么?”毛泽东问。

  陈士榘说:“他天天泡妓院,和一个叫春香的妓女粘上了。为了讨好那个女人,他竟私吞了打土豪得来的金砖和不少首饰!”

  “真是个败类!”毛泽东气愤地说。

  陈士榘继续说:“对日趋旺盛的革命之火,陈皓不是添把柴,吹点风,而是怀恨在心,恨不得下一场倾盆大雨把这场熊熊烈火一下子扑灭掉。有一天,李炳荣带领中瑶乡农会骨干,捉住转移钱财的劣绅陈老三,押送到新政府要求处决。陈皓醉醺醺地从团部走了出来,大声责骂着,什么人在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李炳荣说,我们是县农会的,捉到一个土豪。陈皓说,这是衙门,衙门得有衙门的规矩。升堂了没有?击鼓了没有?农会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击鼓升堂。陈皓端坐在案桌前的太师椅上,装模作样地问,谁是主告?谁是被告?陈老三见这个当官的不一样,赶紧跪在地上大喊,冤枉呀,请青天老爷给小民做主。陈皓说,你有什么冤情,赶快如实招来,本官为你做主!陈老三哭诉着说,鄙人缩衣节食,好不容易置了一点田产,他们硬要将其抢走分掉,还把我抓住,要害我性命。陈皓眯着眼睛问,你有多少田产?陈老三哆哆嗦嗦地说,不多,190亩。陈皓说,190 亩田,还没有上两百亩,是小地主嘛。小地主抓来干什么!不能动小地主。动了他们,他们会倒向大地主一边去。堂木一拍,拂袖而去。李炳荣气得差一点没晕过去。”

  毛泽东边听边点头说:“陈皓出身于官宦家庭,对于土地革命从内心就根本排斥。秋收起义时,为了捞政治资本,这家伙一直唯我马首是瞻,骗取了我的信任,掌握了兵权。部队开到茶陵后,脱离了我的视线,认为天高皇帝远,露出了原型。”

  陈士榘说:“自从他的老上司黄埔军校时的教育长十三军军长方鼎英,带了一支重兵驻在湘南,他就动了心思。”

  毛泽东说:“他觉得跟着我毛泽东钻山沟没出息,不如带了这支队伍去投自己的老上司方鼎英。”

  陈士榘说:“正是,他已经与方军长的宋副官联系上了,想与攸县的罗修一起行动,来个里应外合,摧毁刚刚建立的红色政权。”

  “茶陵的红色政权现在怎么样?”毛泽东关切地问。

  陈士榘说:“工农兵政府一成立,实行民主政策,走群众路线,老百姓觉得这才是自己当家作主的好政府。茶陵人民的革命热情很高,部队一到茶陵,尤其是工农兵政府成立后,那些一直坚持秘密斗争的同志,迅速全部转入公开,群众的革命激情如干柴烈火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了。陈绍冬、谭震林带领茶陵游击队在革命军的配合下,分散到全县各个乡村发动群众,恢复了党的组织,清算了土豪劣绅,焚烧了租赁契约。许多地方还成立了区、乡工农兵政府,组织了纠察队、赤卫队等地方武装。那些大地主和一些地方顽固势力,随着“罗屠夫”逃到攸县、安仁匿藏起来。那些大富豪则跑到了省府长沙,抱着何键的双腿哭起鼻子来了。”

  “这样就好!”毛泽东激动地搓了搓手。

  陈士榘说:“可敌人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蒋介石下令围剿茶陵的工农革命军,想把新生的红色政权掐死在摇篮里。十三军在南,吴尚八军在西北,大兵压境,还有罗修的保安团,附近几个县的挨户团对茶陵虎视眈眈……”

  “茶陵有危险了……”毛泽东惊叫了一声。

  陈士榘说:“幸亏宛舒来和特务连的全体官兵与茶陵人民同心同德,打败了宋副官带来的重兵。”

  毛泽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士榘说:“陈皓以侦察搜索为名,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去了湘南,找姓方的接头。党代表,担心他带队伍去叛变,让我赶快送信给你。”

  看完信,毛泽东立即行动,让袁文才挑了十几个翻山越岭的好手和自己身边的几个警卫员组成一支“救火队”,马不停蹄地向茶陵飞奔而去。途中遇见宛舒平派来的又一个信使,得知敌军正在攻城,而陈皓又偏偏拆掉了回师井冈山的浮桥,看来他的野心是昭然若揭的了。

  毛泽东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茶陵,逮住那可耻的叛徒,就地正法。

  初冬时分,山里的夜露沾在身上湿漉漉的,冻得牙齿直打颤。雾又特别浓,脚下分不清虚实,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山涧里去摔得粉身碎骨。

  毛泽东全然不顾,苦行了两天两夜,傍晚到达与茶陵城一水之隔的中瑶村,老远就听见城里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他暗暗地喘了一口气,有枪响,就证明这支部队还在城里。他想只要自己进了城,出现在这支部队面前,凭着自己在这支部队的威望,陈皓的阴谋就会不攻自破。可是过了不久,枪声渐渐稀落下来了。毛泽东一时纳闷,是部队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还是主动撤离了呢?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敌人肯定占据了县城,自己这时候进城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然而,毛泽东此时此刻最担心的不是自身的安危,假若陈皓真的带了这支队伍投靠了方鼎英的话,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功亏一篑。毛泽东决定先停下来,摸清情况再说。

  于是让陈士榘带了两个士兵,找了个打渔的农民借了一只小划子,偷偷地划过去,摸进城悄悄地去侦察……

29

  军情紧急,广西的李宗仁和湖南的唐生智见双方打不出什么名堂,反让共产党钻了空子,便很快划定各自的势力范围,腾出手来对付茶陵的工农革命军。据派往各地的侦察员报告,隶属唐生智湘军的吴尚八军一个整团,加上罗修的保安团和攸县茶陵的一些反动地主的地方武装两千多人,正从西北两个方向向茶陵压来。安仁的十三军,也装开血盆大口,意图把这刚刚诞生的红色政权一口呑到肚子里去。

  宛舒平心急如焚,找到陈皓说:“我建议立即召开茶陵县委和部队连以上党代表会议,发动群众,集思广义,打好茶陵红色政权保卫仗。”

  陈皓不以为然地说:“这群泥腿子懂什么,打仗还得靠部队。放心吧,我早有安排。我让一营在县城西郊杨家岭乱葬岗一带布防,派出一个排向安仁方向警戒,让特务连守洪山庙隘口,保证万无一失。”

  “万一……”宛舒平还是不放心。

  陈皓说:“没有什么万一,就是万一守不住,就撤往井冈山!”

  宛舒平见陈皓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战斗越打越激烈,枪声一阵紧过一阵。罗修见洪山庙地势险要,一时难以得手,便带了国民党兵两个营,从茶陵的西北方向绕了过来,妄图来个中心开花。安仁的十三军也蠢蠢欲动,也有向茶陵用兵的迹象。

  就在这个时候,陈绍冬跑来对宛舒平说:“啊,不好了!南门口铁牛潭上的浮桥拆了!”

  “什么……”宛舒平一惊,跳了起来。

  这事非同小可。南门口铁牛潭上的浮桥是遵照毛泽东的意思架设的,它不仅加强了城区和东南乡村的联系,有力地支持了农村的革命运动,更主要的是为防万一部队守不住时留了一条退路。因为从这里渡河翻越茶陵境内的严塘和尚庄就是宁冈,比来时缩短了一半路程。尤其是遇到强敌压境时,部队渡过河后拆掉浮桥,敌兵只好望河兴叹,等他们找到船只渡过河重新集结部队追击,革命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咱们一起去团部!”宛希先一挥手,两个人立即来到团部。

  “你们俩有什么事吗?”陈皓问。

  “你为什么下令,把南门口铁牛潭上的浮桥拆了?”宛舒平说。

  陈皓说:“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你……”宛希先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皓奸诈地笑了笑,假装安慰宛希先,说:“我们下山时,毛委员员不是说了吗?军事上的事我管,政治上的事你管。这带兵打仗你又不懂,我不把这浮桥拆了,万一敌人绕道跑到铁牛潭的对面冲过浮桥入了城,怎么办?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现在拆了浮桥,起码没了这后顾之忧,就是万一守不住,我们可以往湖口方向撤,按原路返回井冈山。”

  宛希先见事已至此,说也无用,便把该要发的火全部压到胸膛里去了。但想想陈皓的所作所为和现在的局势,就觉得悬,又立即写了一封信,再派出一个信使,十万火急地飞马上山,送给毛泽东,希望他尽赶到茶陵,力挽狂澜……就在宛希先把信亲自交给他最信任的通信兵手里,目视他的快骑一点点地消逝在自己的视野时,西郊方向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宛舒平和陈绍冬从团部出来,来到大街上就遇见一个人,鬼鬼祟祟,掩了脸,急急地往团部方向跑。

  “这个人好像是李汉良……”陈绍冬立即警觉起来。

  “谁?”宛舒平问。

  “李汉良,茶陵支委,叛徒……现在和十三军的宋副官混在一起。”陈绍冬说。

  宛舒平说:“这家伙这时候来,准没什么好事!”

  陈绍冬说:“你是说,陈皓他们要行动了!”

  宛舒平说:“肯定是的。”

  陈绍冬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去通知茶陵县委的同志,把游击队和农会骨干全部带上,跟着部队一起走……到时候,随机应变……”宛舒平说。

  “那你呢?”陈绍冬问。

  “我回团部,尽量拖住他们……”宛舒平思考了一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替茶陵县委清理门户,把这个叛徒除掉!”

  “那我们赶快行动!”陈绍冬说完,转身就跑。

  宛舒平也快步来到团部。

  陈绍冬说得一点也不错,刚才在大街上的确实是李汉良。此刻,他坐在陈皓的沙发上,品着湖南最有名的“三湘红”茶。

  “你是说,方将军真的没怪我?”陈皓问。

  “没有……”李汉良说,“他知道你是逼迫无奈,让宛舒平和特务连长钻了空子。他说,只要你把队伍,拉过去。他照样兑现诺言,给你加官进爵。”

  “好!好!好!”陈皓连说三个“好”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时候,徐伟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说:“不好了,宛舒平来了!”

  陈皓对李汉良说:“你赶快去换上军装,藏在士兵中,千万不要露头。”

  “哎!”李汉良应了一声,赶紧下去。

  “这家伙,盯得够紧!放心吧,这支部队还是我说了算!”陈皓咬牙切齿地说,吩咐徐伟,“你去集合部队,立即出发!”

  “是!”徐伟敬了个礼,跑步而下。

  宛舒先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来了?”陈皓问。

  “怎么不欢迎?”宛舒平笑着说,“我是团里的党代表,应该和部队呆在一起。”

  “你呆在这吧,我们可要走了!”陈皓阴阳怪气地说。

  “你要撤走?”宛舒平说。

  陈皓说:“敌人三面围剿,不走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宛舒平说:“往哪个方向撤?”

  陈皓说:“往南,先摆脱敌人的包围再说。”

  “好吧,往南先到湖口,然后再经桃坑、坑口上井冈山。”宛舒平说。

  陈皓瞟了宛舒平一眼,没说话。

  “刚才团部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宛舒平问。

  “什么客人,没有呀,鬼都没来一个!”陈皓撒了个谎,心里有点虚。

  “没有就好!”宛舒平说。

  兵营了响起了集合的号声,战士们打好背包,扛着枪,整整齐齐站在操坪上。

  陈皓走了出来,手一挥说:“出发!”

  走到城门口,遇到谭震林和李炳荣带领的茶陵县委和游击队、农会骨干。

  陈皓生气地说:“他们怎么也来了,谁通知的?”

  宛舒平说:“我!”

  “好!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陈皓嘟嚷了一句,抽了马一鞭子,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洣水河西岸,一支约两千多人的队伍在缓缓行军。这便是占据了茶陵达一个月之久的中国工农革命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的一、三营的官兵,然而这仅仅是一小部分,绝大部分是茶陵县工农兵政府及其领导下的游击队,和那些跟随共产党闹革命的贫苦大众。

  部队撤出茶陵城时,尹宁明带着满伢子和30 多个赤卫队员,正在舲舫打土豪,得知部队和县委的同志从县城撤了出来,连忙跟了过去。

  满伢子小小年纪,也跟着队伍走,怎么劝也劝不住。

  这些天,满伢子心里特别高兴,天天在圩上逛。

  冬日里,云阳镇特别热闹,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惬意,很舒服。因为是农闲,田地里没有什么要紧的活计等着去做,大家便都到大街上来散心,买什么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逛街时的那份舒坦。

  满伢子揣了两个铜板,从街头逛到巷尾,买了一块鸡公糖,舌头一舔,立马从嘴里甜到了心里。自从农会散了以后,他觉得活得没有一点劲……现在可好了,农会又建立起来了,在外面闯荡了一番的少爷陈绍冬也回来了,县里和镇上还建立了工农兵政府,一切又由穷人们说了算。

  正想着,二愣子带着一队扛着梭镖的赤卫队走了过来。

  圩上的人赶紧往两边挤,让出一条道来。

  二愣子停了下来,对满伢子说:“现在的茶陵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县里和我们云阳镇都成立了工农兵政府,我是区政府的组织委员,负责宣传和赤卫队的组建工作。你也得把儿童团重新搞起来。”

  “哎!”满伢子大声地答应着,回到家里,立即找到那把早已生锈的旧梭镖,在小河边磨得铮亮。然后,一呼百应,果然拉了一支30多人的伢子队伍,开到云阳镇,跟在赤卫队后面像模像样地操练着……

  一天,尹宁明接到县委的命令,要带领云阳镇的赤卫队到洪山庙去打罗屠夫。

  满伢子嚷着也要去。尹宁明安慰他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打仗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们儿童团的任务是监视那些地方豪绅,这些家伙一旦有什么动静,就立即报告给政府……”

  几天后,赤卫队凯旋而归,在云阳镇上举行了祝捷大会。会后,满伢子便缠上了尹宁明,一刻也不离开。

  尹宁明便索性带上了他,因此,游击队和赤卫队跟着部队撤退时,满伢子也跟了过来。

  队伍沿着洣水河绕来绕去,于27 日上午9 点多来到茶陵南部重镇湖口。进湖口后,部队稍作休息,各连散开,在墟外的稻田里埋锅做饭。茶陵县委和工农兵政府跟来的人马,便各自从口袋里掏出点钱,在圩上买了点东西垫了下肚子。

  早饭后,重新吹号集合,陈皓向大家宣布说:“刚接到命令,部队继续沿洣水往浣溪酃县方向开进,茶陵县跟来的人就地待命,一个也不能再跟着去。”

  谭震林和全体茶陵县委的同志们,仿佛做了一场梦。大家泪汪汪地看着这支队伍从自己的眼前慢慢走过,最后消失在那拐弯的山嘴边,心底猛地沉了下来。谁都能想得到等待大家的将是一场比过去更严厉的炼狱般的考验。

  李炳荣站了出来,大声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大不了再回潭湾打游击。”

  “对,我们回潭湾去!”赤卫队的战士们都大声喊了起来。

  尹宁明走到李炳荣身边,悄悄地说:“我们是得带大家回去,你看这么多人跟着部队,也不是办法,里面还有不少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指了指满伢子,“如果你真的走,一定把这孩子带回去。”

  李炳荣点了点头,当即挑了二十多个赤卫队员,带领一部分群众,先走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炳荣带领赤卫队战士昼伏夜行,周旋于茶陵和安仁边界的荒山野岭之中。由于人员少,没几件像样的武器,根本吊不了什么“大羊”,战士们的给养少得可怜,只能靠采野果子、猎获野兽过活。可大雪封山,到哪里去找野物呢?

  很快就到了春节,大年三十那天,战士们围在一起,长吁短叹,一个个伤心得不得了,有几个小战士忍不住,嗷嗷地哭了。

  李炳荣耐心地安慰大家,给大伙讲“自古英雄多磨难的故事”。临了,从口袋里掏出祖传的一枚戒指,笑着对大伙说:“我们是英雄的革命者!我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困难吗?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保证让大家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说完,立即派了一名有经验的战士,乔装打扮揣了戒指下山,换成钱,买了些米肉菜肴,不仅过了个好年,还解决了好一段时间的给养。

30

  毛泽东从井冈山下来,一路飞跑,赶到茶陵城边,天已经黑了。可洣江河上通往井冈山的浮桥拆掉了,看来陈皓是铁了心,要投降叛变。毛泽东心急火燎,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过河去,逮住那可耻的叛徒,就地正法。但城里的情况不明,贸然闯入,不但与事无益,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只好派陈士榘带两个士兵进城侦察。

  一个时辰后,进城的人摸了回来。

  “怎么样?”毛泽东急切地问。

  “部队撤走了,现在的茶陵城是一座空城。”陈士榘说。

  毛泽东说:“敌人也还没有进城?”

  陈士榘说:“没有!敌人以为部队还在城里,所以不敢贸然进来。”

  毛泽东忙问:“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马伏江湖口方向去了。”陈士榘回答说。

  “走了多久?”毛泽东说。

  “两个多时辰。”陈士榘说。

  “快去追!”毛泽东说。

  “不行,天色太晚,你走了一天一夜,还有脚伤……”陈士榘担心地说。

  毛泽东说:“形势太严峻了,顾不得这许多……”

  大家都劝毛泽东歇一晚再走,否则会吃不消的。

  毛泽东也有点犯难。

  陈士榘说:“部队今天晚上肯定会在湖口宿营,你写封信。我找匹马,连夜赶到湖口,把信交给宛舒平,先把部队稳在湖口。你明天上午,赶过来!”

  “好,就这样吧!”毛泽东点了点头。

  陈士榘当即去找马,然后草草地吃了点干粮,接过信,藏好,飞身上马,不一会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这晚上,毛泽东在洣江中瑶村一位农会骨干家住了一宿,度过了他四十一岁生日。第二天没亮,雇了两个当地的农民带路,不顾两天两夜的劳顿,披着几缕曙色,沿着洣水河东岸朝远去的部队追赶而去。

  陈士榘快马加鞭赶到湖口,天已大亮。

  部队吃过早饭,几百名士兵全副行装,列队站在收割过稻田里。

  陈皓、徐伟、黄国梁等七、八名军官站在队伍前。

  穿着工农革命军军装的李汉良站在徐伟身后。

  黄国梁走到陈皓身边,向他行了个军礼,说:“报告团长,队伍集合完毕!

  陈皓点点头,黄国梁挥了挥手说:“出发!”

  队伍里“轰”地一声,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

  陈士榘站了出来说:“报告团长,我们这是要去哪?”

  徐伟说:“放肆!部队调动这是军事机密,是你能问的吗?”

  陈士榘说:“士兵委员会应该有权利问。团长,我们这是要去哪?”

  黄国梁说:“陈士榘!你别以为你是士兵委员会代表就了不起啦,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凡是不服从命令者,军法论处!”

  队伍中一阵骚动,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陈皓扬起手说:“我们去酃县打土豪,解决部队给养,然后去宁冈与毛委员部队会合。”

  陈士榘说:“这是谁的命令?”

  陈皓说:“毛委员的命令。”

  队伍一片寂静,陈士榘高声发问:“为什么没见宛舒平党代表?”

  陈皓说:“他另有任务,已经先走一步!”

  陈士榘说:“你这是假传圣旨!你这命令是假的,毛委员已经到了茶陵,马上就会来湖口……这是他写的亲笔信……”

  “我们那里也不去,就在这等毛委员!”战士们一听说毛委员来了,一个大声喊了起来。

  陈皓脸色变得铁青,一把夺过信,用力一撕,扔在地上,说:“你这几天去向不明,肯定是叛变投敌了!造了封假信,故意让我们在这等待敌人来围歼!”

  徐伟一挥手,黄国梁等人立即冲了上来,下了陈士榘的枪,把他捆了起来。

  陈皓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当叛徒的下场!黄营长,传我命令立即出发,违抗命令者,一律按反革命叛徒处理,就地枪毙!”

  黄国梁说:“好!部队出发!”

  部队一开拔,宛舒平就在想怎样才能化解眼前的这段危机。一出城,他就被陈皓一伙监视起来了,这就是陈士榘来到部队时没见到他的原因。如果说陈皓的投敌行为在此之前还有点躲躲闪闪的话,现在已经公开化了,如果不及时阻止,后果就不堪设想。他不顾个人安危,当即找到陈皓,要他收回命令,让部队取道桃坑江口直上井冈山。

  陈皓不依,说:“部队老是窝在那个兔子不生崽的大山里有什么出息?我们要到湘东南的小县转悠转悠,打打土豪,筹点银子,解决部队的给养。”

  宛舒平说:“有毛委员的指示吗?”

  陈皓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宛舒平实在忍无可忍,便大声地喊了起来:“好个陈皓,你把200多名革命群众丢在这里,让敌人来任意宰割,自己却跑到湘东南去,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陈皓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拖上这一大群人,咱们谁也走不了。我这样做也是为革命的大局着想,我是想保存好这点革命的火种……”

  宛舒平冷冷地一笑,说:“我看你是想好好保住这点投敌的资本,好让你的老上级为你加官晋爵。”

  陈皓一惊,声色俱厉地说:“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陈某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这次就是去投奔我的老上司方鼎英将军。你不想想,跟着老毛整天窝在山沟里,有多大出息?跟着方将军,肯定前途无量。咱们兄弟一场,今后无论怎样,有我陈某锅里的,就有你宛某碗里的,我陈某决不会亏待你。”

  宛舒平说:“你想拉着我去投敌,做梦去吧!”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就怪不得我陈某不客气啦!”陈皓说着,向参谋长徐伟递了个眼色。徐伟和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即冲了过来,下了宛舒平的枪,将他五花大绑。

  宛舒平大声地喊着:“陈皓徐伟你们这几个叛徒,要拉着队伍去投敌,毛委员来了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伟看了宛舒平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作梦吧,别指望你的毛委员来救你!”

  宛舒平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陈皓掏出一方手帕塞到宛舒平的嘴里。

  宛舒平鼓着圆圆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陈皓和徐伟,嘴里不停地哼着。

  陈皓对两个亲信挥了挥手说:“你们俩押着他,跟在队伍的后面,千万别让这家伙坏了我们的好事。”

  战士们懵懵懂懂地走着,不知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

  部队走出湖口六七里光景,忽然传来了停止前进的号声。战士们纷纷驻足而立,回首翘望,一脸的迷惘。然而,当那个亲切熟悉的名字像春风一样在队伍里拂过时,笼罩在人们心里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

  “往前传,毛委员来了!”

  “往前传,毛委员来了……”

  士兵们先是放下枪,然后一起举枪高呼:“毛委员来啦!”

  毛泽东带着两个警卫员,骑了三匹快马,来到队伍前。

  士兵们所有的眼光盯着陈皓、徐伟、黄国梁三人。

  毛泽东在队伍里睃了一眼,说:“宛舒平和陈士榘吗?”

  “这个……”陈皓吱吱唔唔地说。

  “我们在这!”宛舒平喊了一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几个战士围了上去,给两人松了绑。

  宛舒平下达命令:“传毛委员的命令,前锋改后卫,立即回湖口墟休整!”

  陈皓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队伍开始往回走,混在队伍里的叛徒李汉良,见风向不对,突然离开队伍向山上逃跑。

  陈士榘从旁边的战士手里,接过长枪,举枪瞄准。

  “呯!”的一声枪响,李汉良一头栽倒在地,血从后脑勺冒了出来。

  部队再次回到湖口墟场,谭震林、陈绍冬、尹宁明和所有的还没来得及走的“茶陵牛”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兴奋不已。四邻八乡的山民们全都聚拢在墟上。

  冬日的湖口墟顷刻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凛冽的北风不再吹了,厚厚的云层终于撕开了几丝缝隙,居然透出了几缕太阳光。墟场后那片干涸的稻田里,用几张八仙桌拼了一个简陋的台子。

  毛泽东站在这个土台子上挥着他那有些瘦弱的手,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写下了中国革命史上的重要一笔。

  毛泽东在湖口召开紧急会议,揭露了陈皓一伙的阴谋,逮捕了陈皓、徐伟、黄国梁等叛徒。宣布由三营营长张子清代理团长。接着毛泽东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决定把从茶陵跟来的200 多游击队、赤卫队、纠察队员带上山。

  毛泽东教育大家说:“我们的屁股坐在罗霄山脉,两脚伸向江西湖南。向西有茶陵酃县,向东有遂川,向南有桂东,向北有永新莲花,周围几十个县,上千万人口。只要我们紧密地依靠群众,就不愁没有回旋的余地……”

  部队在湖口圩上歇了一宿。

  毛泽东住在一个叫王其生的农民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他的红色之旅,浩浩荡荡,穿过层层迷濛的山岚,朝着井冈山大踏步地走去。

  陈士榘跑来报告说:“罗修这条疯狗,一路追来,从茶陵一直追到了浣溪。”

  毛泽东对宛舒平说:“你带特务连帮助茶陵的同志,割掉这条尾巴,宰了这条疯狗!”

  “是!”宛舒平敬了个礼,向特务连长招了下手,选了个有利地形埋伏起来。

  罗修在攸县窝了个多月,很是恼火,见工农革命军撤了,非常兴奋,一路追杀过来。现在他把自己的司令部设在浣溪墟上,只等大部队一走,就来血洗湖口墟,他要把茶陵的共产党一个个斩尽杀绝。

  “报告,毛泽东率部已经离开湖口墟,开始上山。”刘昆山急急忙忙跑来说。

  “哈哈”罗修笑了两声,说:“咱们复仇的机会来了!传我命令,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走小路,迂回包抄,进攻茶陵,一路直线进逼,把茶陵的共党分子,全部歼灭在湖口墟!”

  刘昆山问:“我们挨户团走那一路?”

  罗修说:“你们对山里情况熟悉,走小路吧。”

  刘昆山说:“我们路熟悉是不错,但是枪少,万一遇上了茶陵游击队……”

  罗修说:“就你这小子没有出息!工农革命军都走了,剩下的这些个穷泥腿子还怕什么?”

  “可我们的势力太单薄了……”刘昆山叫苦连天。

  “那我让王长江小队和你们一起走小路,这总可以了吧!”罗修说。

  刘昆山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

  浣溪通往湖口的关山隘口,宛舒平带领特务连、茶陵游击队和农民自卫军,秘密埋伏在这里,专等罗修钻进来就扎口袋。

  临战前,宛舒平把特务连长和茶陵县委的谭震林、陈绍冬、尹宁明等人,召集起来,开了个短会。

  宛舒平说:“毛委员带领主力已经上了井冈山。我们留下来,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干净痛快地割掉罗修这条尾巴!”

  特务连长说:“党代表,你就布置任务吧,我们听你的!”

  宛舒平说:“谭震林率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守住关山隘口,利用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阻击罗修,牵制住敌人的主力。特务连主力埋伏在秘林深处,先以压倒一切的优势击溃刘昆山的挨户团,然后从后面袭击罗修保安团,将其赶进到山坳里的茶陵游击队的埋伏圈中……陈绍冬的任务在四处山头布置疑兵,把罗修这只猴子驱赶入笼。”

  大家很兴奋,一个个跃跃欲试。

  宛舒平问:“大家听明白了没?”

  “明白!”同志们大声回答。

  关山隘口,谭震林率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守在这,严阵以待。罗修的保安团,刚一露头,就遭到猛烈的射击。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居高临下,用有效的火力压制敌人,敌人伤亡惨重,寸步难行。

  密林深处的山口小路,特务连埋伏在这。

  四周很安静,连鸟都不看见一只飞过。

  刘昆山和王长江领着挨户团队伍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小路上。

  刘昆山走着,走着,停了下来胆颤心惊地说:“这路上会不会有埋伏?”

  “你放心好了,本小队长是福将,从来没打过败仗!有本小队长在,保准你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必定会攻无不克,战无……”王长江一阵猛吹,话没说完,突然响起了枪声。

  挨户团几名团丁倒地,队伍一片混乱。

  “冲呀!杀呀!” 特务连战士从山林草丛中跃出,杀了过来。

  “是革命军的主力部队!”王长江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刘昆山跑慢了一步,被杀过来的特务连战士一枪毙命。

  一名士兵问王长江:“头,怎么办?”

  王长江说:“这还用问?赶快投降!”

  王长江带头把枪举过头顶,跪倒在地上,保安团士兵和挨户团团丁,纷纷举枪投降。

  特务连消灭刘昆山之后,连忙向罗修这边压了过来。

  罗修遭到了特务连、茶陵游击队、农民自卫军的前后夹击,死伤惨重。

  枪声越来越激烈,到处是乱窜的保安团士兵。

  罗修朝急步跑来的刘彪吼着:“怎么回事?”

  刘彪说:“革命军一团的主力把我们的后路给截断了!”

  罗修说:“怎么可能?毛泽东不是把一团主力部队都拉上山了吗?”

  刘彪说:“我亲眼看见了,确实是一团的主力部队。”

  罗修怪声叫着:“撤!给老子快撤!”

  保安团刚撤离关山隘口,一声炮响,李二爷和二愣子带领一千多农民埋伏在这里。

  “轰——”

  “轰——”

  “轰——”

  几声松树炮响过之后,埋伏在这里乡民挥舞手中旗帜,鸣放鸟铳,大声呼喊着。

  罗修和保安团士兵,见这里也有埋伏,惊慌失措,连忙往山沟里钻。

  刘彪说:“两面山林都有埋伏,我们只能退到山坳里,再从东山口杀出去。”

  罗修说:“那就撤到山坳里去!”

  山坳里,陈绍冬带领的茶陵游击队在此恭候多时。

  山坡上十尊松树炮对准着山沟,农民自卫军战士点着火把,挺身站在松树炮旁。

  保安团士兵乱哄哄地涌进山坳。

  陈绍冬下令说:“开炮! 给我狠狠地打!”

  “轰——”敌人立即倒下一大片。

  二愣子瞄着罗修点燃了火索。

  “轰隆——”一声炮响,腾起的一股黑烟。

  “妈呀——”一阵凄厉的惨叫,保安团士兵四散奔跑。

  黑烟散开后,罗修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张呲牙咧嘴的血污脸。

  “你们的司令被炸死啦!赶快投降吧!”陈绍冬带头喊了起来。

  “冲呀!”

  “杀呀!”

  “缴枪不杀!”

  山林中响起一片杀喊声。

  谭震林领着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从山坡杀出。

  刘彪仓皇逃跑中被数名持梭镖的农民自卫军拦住。刘彪开枪击倒两名农民自卫军后,被赶来的二愣子开枪击中,与此同时,三支梭镖一齐刺入了刘彪身体。

  斩尾行动大获全胜,工农革命军特务连、茶陵游击队、工人纠察队、农民自卫军在隘口前会合,红旗飞扬,众人举枪欢呼胜利,欢声雷动。

责任编辑:张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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