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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周继志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5-21
导读: 周继志,男,湖南澧县人,居北京,系中国绿色建材产业发展联盟副理事长。著有散文集《回望故乡》《故乡的异乡人》《故乡散记》等多部著作。

老     家

文/周继志

  周继志,男,湖南澧县人,居北京,系中国绿色建材产业发展联盟副理事长。著有散文集《回望故乡》《故乡的异乡人》《故乡散记》等多部著作。

  桔山在屋门前,隔一个水塘。桔山有好几百亩,以水塘南侧为中心,渐次向东西两边延展。前一向,是桔树开花的时节,浓浓的桔香就像在中药铺里买了一包陈皮带在身上,你不想闻,周身也尽是陈皮的味道。桔子开花散发的香味,比陈皮的味道略微淡一些,但含有陈皮的某些成分。我抽烟多,平时多咳嗽,但住在这里,就很少咳嗽了,大约空气里弥漫的桔香有止咳润肺的功效,这是住在桔山周边的好处。

▲老家宅院。

  我在这里,一晃,住了3个月了。

  桔山周围的住所,是父母居住的地方,大的地名叫长茅岭,具体到小地名,母亲说叫黑岩巴,舅娘说叫岩板垱。我通常不说这些我不大清楚的小地名,一般只说是住在长茅岭,或者说是住在外婆家、父母家。最近,我开始说“我老家”了。这是心理上的一个巨大变化。就老家而言,其实周家垭才是。我为什么会认同父母现在居住的地方是老家呢?有两个原因,长茅岭和周家垭本身距离不远,而老家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它等同于故乡,而故乡,是个相对的地理标志。一个湖南人,只要出省,湖南就可以是它的故乡(老家),他在湖南所在的那座城市、那个县域、那个乡镇、那个村落、那个屋场,都可以是。另外,老家还有在故乡的住所这样的含义。

▲老家的池塘。

  一个人的老家,往往特指某一栋房子以及这座房子所在的地域。要给老家在心理上“搬个家”,并不容易。

  20年前,母亲在这里建了2间楼房。这里是我外婆家,是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外公外婆不在了,只有小舅舅一家住在这里。母亲是傍着小舅舅家建的房。建好之后,就空在那里,一空空了10多年。5年前,父亲母亲正式搬到这里,他们要在这里养老。父母做了这样的选择,做儿女的,自然是以他们为中心,逢年过节或者平时有闲暇时,都向他们靠拢。因此,这里就成为我在老家歇脚的地方。“歇脚”,是我们老家的土话,大约等同于临时住所。我是一个乡土观念比较固执的人,我一直以为我的老家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那个叫周家垭的山边边里。

  自父母在外婆家定居时起,别人问我老家在哪里,就是一个我不大好回答的问题。小时候,我们常去外婆家。外婆家是我们内心深处一个不无亲切的地方,但要真的把这里认同为老家,开始颇不习惯,甚至因此失眠。我弟弟辞了工作,长期在父母身边陪伴他们。起初,他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有一次,他对我说:“哥,这要是周家垭就好了,那里,我们熟悉,闭着眼睛都摸得出那里的角角落落。”我也有同感。我们商量,既然父母不愿意在北京住了,要回老家养老,我们不如在周家垭建个房子,那里人地两熟,睡个觉都觉得安稳一些。但我们的想法父母不同意。母亲说,这里是外婆家啊,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母亲的这个理由充分。在周家垭,我们家已没有近亲,但外婆家有舅娘,有表妹玉荣及她的丈夫、孩子,小姨也住在离外婆家一两里路远的地方。小舅舅的儿子绍斌虽然不常住这里,但他是小舅舅一家的主心骨。他对我父母搬到这里居住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小舅舅过世了,这不影响父母身边有亲人陪伴的心理需求,基于这个原因,我和弟弟放弃了在周家垭造房子的想法,开始慢慢适应住在外婆家的日子。

▲父亲在松土。

  如此,5年过去了。

  这次回老家不久,有朋友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老家啊。挂掉电话,我自己都诧异了:是什么时候,我把外婆家等同于老家的呢?我不禁感叹时间的威力。5年的时间不算短,我虽然没完完整整的在这里住5年,但是每次回老家,往这一处跑,却也有5个年头了。这一次连续住了3个月,是5年来我在这里居住时间最长的一次,我俨然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一员,老家的认同感,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虽说,一个人,有父母在时,父母在哪里,家就应该在哪里。但有故土的人,故土与老家的牵连浑然天成,当故土是故土,老家是老家时,内心里“搬个家”并不容易。

  外婆家离周家垭并不远,十几里地。可是,那里已经没有我们家的房子。很多人我也叫不出名字了,叫得出名字的,往往又认不出我来。清明节,我去那里扫墓,一个老婆婆来收冲天炮的包装,我认出她是克培叔的戴婶娘。她已经很老了,佝偻着背,眼神空洞而淡漠。我和她打招呼,她显得很疑惑,抱着燃放过的冲天炮的纸盒子,勉强笑了一笑,就急匆匆地走了。也有其他来看热闹的人,年纪大一些的,都认得,要打招呼却叫不出名字来。我意识到,我和老家的距离,隔着几十年岁月的空白,我站在老家的土地上,并不能站在现实的时空中,我脚下的土壤,已经定格在我30多年前离开老家的那个时候。

  1987年,我去常德桃源县城的一家纺织厂工作,很多人都来送行,包几个鸡蛋给我母亲。这是老家的乡俗。一般有人去当兵、上大学、招工、出嫁、上门入赘,都会享受到这种待遇。在乡俗里,那就是远行了,我们土话称之为“出远门去了”。这份远行的送别之情,在我年轻时,并无格外感动,以为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其实,乡俗往往蕴含着生活的哲理,它用仪式性的行为方式来表达,其实质指向的是事件的本原。那么,给远行的人送行,指向的事实是什么呢?现在我能准确地说出来了,那就是故乡,只要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无论你今后是否回去,无论你今后以什么方式回去,只要是“出远门去了”,再回来,你就不是故乡的主人,“梦里故乡身是客”,虽然你做梦都想回到故乡,但即使回到故乡,你也不过是回故乡做客罢了。

  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这个地方,就成为其第二故乡。说的是人与地域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由时间来决定的。只要时间足够长,熟悉的可能变为陌生,陌生的也可能熟悉起来。一个离开故乡很久的人,重回故乡,他与故乡之间缺什么呢?缺的就是他不在故乡的这段时间。反之,则是时间的积累造就了他丰厚的人脉关系以及他对地域的熟悉程度。我之所以会认同外婆家是老家,5年的时间以及大把时间在外婆家朝朝暮暮,是很重要的因素。

  从老家这个在故乡的居所定义“我在老家”,长茅岭自然是准确的,周家垭不过是我在老家曾经的居住地罢了。前不久,我对弟弟说,长茅岭这个地方,我现在习惯起来了,我已经在心理上完成了一次“搬家”了。没想到弟弟也有同样的感觉。他陪父母住所花的时间比我更长,他感情上的变化,并不突兀。

  而这一切,只因为长茅岭是父母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父母居住在这里,我们的这种搬家心理,肯定不会发生。当然,这个地方,是母亲的老家,是外婆家,也有一定的关系。另外,周家垭与长茅岭距离近,两个地方山水相连,地理上很容易认同在一起。比如,父母住在北京时,我们是绝无可能说,父母住的地方就是老家的。

  在老家的地域范围内,父母住在哪里,哪里就是老家。也许,父母百年之后,我仍然会在心理上将老家搬回周家垭去,但现在,长茅岭确实就是我的老家。我不仅已经习惯住在这里,我还花费大量心思为这里的建设出力。小舅舅家那边绍斌做主,我父母这边我做主,我和绍斌老表一起,为我们共同的老家不断谋划,包括前面说的桔山,都属于我们建设老家计划中的项目之一。老家门前的水塘,水面近10亩,我们准备养鱼。我对母亲和舅娘说,我们不仅要把房子建好,生活上也要尽量安排得方便一些。我们把鱼塘的鱼养好,你们要吃鱼,撒个网就可以了。舅娘说,那我去置一篷渔网,要600元呢。母亲则说,还要一条船,有船,打鱼方便些。

  我和绍斌答应道,渔网和船,我们都会买回来。我和绍斌,对于老家建设,可谓乐不思蜀。

  其实,我住在北京,绍斌住在长沙,我们各自都有我们的生计与生活,我们建设老家,只因那是父母的居所。

  满岭桔花,满屋桔香。我住在长茅岭,享受着与父母、兄弟、亲人欢聚一堂的幸福时光。然而,我终究要为生计奔波,住了3个月了,我该出去忙点儿自己的事情了。

  汽车在桔山间的乡村公路穿行,临近省道时,我仿佛看到漫山的桔树挂满黄橙橙的果实,黄里透些红,宛若天边一抺绚丽的晚霞。

  那不是幻觉,金秋时节,桔山果真就是这番景象呢。

责任编辑:张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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