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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邦散文赏析 ▎张科长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3-18
导读: 刘克邦,文创一级,高级会计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



张科长

文/刘克邦

 那一年,我从省财校毕业,从长沙坐火车到湘潭,下了火车,肩背、手提着行李铺盖,土里土气,跌跌撞撞地赶到地区财税局报到。

 管人事的告诉我:“你去监察科,新设的机构,没科长,就你一人。”跟着又补充一句,“哦,有个科长,部队转业的,还冒到位,在地委落实政策办工作。”

 总务老李领着我,爬上三楼,走过走廊,在楼层尽头一间办公室前停下来。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子、椅子,也没有拖把和扫帚,更没有暖瓶和茶杯,只有满壁的蜘蛛网、厚厚的灰尘和呛人的霉气味,在各霸一方肆无忌惮地侵蚀和污染着有限的空间。

 我站在门口,一脸茫然,这就是我心仪已久意欲大展宏图的工作之地?

 正发呆时,有人在我肩上轻轻一拍,回转头一看,一身材魁梧、肤色沉暗、满脸疙瘩、五十开外的男子在冲着我笑。老李介绍,这是张科长。我有点拘谨,叫了声“张科长!”他摆摆手,“莫客气!听说你来了,过来看看。”他探过身子,往房里瞅了瞅,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老李,你得替他好好捡拾捡拾!”

 科长不在,更好施展身手。也许是懂得珍惜,也许是天性使然,我很快实现了角色转换,适应了环境,在工作上摸出了点头绪,连续干了好几件自认为像模像样的事情,在单位出尽了“风头”。奇怪的是,张科长一反极少来单位的常态,有事没事总来办公室坐坐,喝杯茶,聊聊天,偶然中也翻翻我写的东西。“还需加把劲!”他一脸的严肃,明明是成绩,却不给予肯定,但从他的眉宇间,我看出了端倪,他对我还是蛮感兴趣的。

 张科长是很有个性的人。

 他烟酒成瘾,无以复加。每天抽烟不止,一根接着一根,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吞云吐雾,乐此不疲,烟灰缸总是堆得像小山似的。酒量也惊人,一次喝个半斤八两,那是小菜一碟。尤其是早晨,也不要应酒菜,不喝上二三两是不会出门的。夫人劝他,少抽点,少喝点,会搞坏身体的。他对夫人言听计从,但这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置若罔闻。“要我戒烟酒,除非进了木头眼。”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夫人无法,也就由了他去。

 在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谁好谁坏,孰清孰浊,爱憎分明,毫不含糊,也从不掩饰。他信服的人,脑袋可以让你当凳子坐;他不“感冒”的人,不管你是哪一个,理都难得理你。听人说,在地委落实政策办工作,他办事认真,敢作敢为,办理了好多起长期悬而未决的案子,为好多个蒙受冤假错案的老干部平了反。但也因太过认真,只认死理,经常与顶头上司扯不到一块去,搞得关系好紧张。对他在部队是个副团级,转业后只是个科长也表示不满,经常发牢骚,讲怪话,甚至爆出粗口。我好生惊讶,也不知道他是对,还是不对?

 我在监督检查中,发现有个单位巧立名目,集体私分国家资财,但因各种原因处理不下,一气之下投稿《湖南日报》,没想到《湖南日报》竟原文照登出来。一时间,众说纷纭,沸沸扬扬。有人说,我小题大做,好出风头;还有人说,我未经批准,擅自投稿,是无组织纪律的表现。面对来自各方的风言风语,我不知所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张科长听到消息后,立马赶过来,对我说:“小刘,干得好,不要怕!”为我壮胆、撑腰,给足了底气。

 他还是个热心之人。

 听说我还没找对象,他找这个,托那个,替我牵线搭桥,物色对象;带着我到这里,去那里,与女方见面,一个心眼儿只想尽快帮我把个人问题解决好。后来,经别的同事介绍,我与我爱人确定关系后,他毫不介意,倒像是自己的儿子完成了终身大事一样,喜乐融融,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连声地“这姑娘好!这姑娘好!”

 渐渐地,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那些日子,我在单位食堂就餐,伙食不咋地,他家有什么好吃的,譬如杀个鸡、破个鳝鱼、炖个猪脚什么的,总叫我去享受一番。他生怕我讲客气,满满地斟上酒,非要我喝两杯,一个劲地将菜往我碗里夹。那种气氛,既热烈又温馨,远比朵颐桌上的美味快乐与惬意。我也没把他当外人,一到星期天,总往他家跑,听他讲部队的逸闻趣事,谈落实政策中的艰难曲折,传输为人处事的大道理和小诀窍,更多的时候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抹窗户,洗被子,做藕煤,上粮店买米……帮他干些耗体力的家务活。

 1983年机构改革,地市要合并,财税要分设,张科长完成了中心工作的使命,被安排到新成立的市审计局任办公室主任,并兼管人事工作。他找到我,要我与他一起去审计局。我很纠结,处于两难境地,在此之前省财政厅看中了我,经过考察,发来了商调函,但不知何由,半年多了尚无确凿讯息,能否调动还不得而知。这时候,如果去了审计局,离开了财政系统,调令真来了会不会节外生枝?如果不去,他待我不薄,又怕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去,还是不去?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张科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一方面开导我,说审计局是新机构,需要我这样有激情能做事的业务骨干,我去那里大有作为;一方面向局领导汇报,说清楚来龙去脉,争取领导作出了“调令来了放人走”的承诺。

 就这样,我在犹犹豫豫中懵里懵懂去了审计局。

 好事情终于有了结果。5个月后,省财政厅调令来了。令人郁闷的是,局长变卦了,视诺言于不顾,以单位缺人为由,不同意我走。我心如火焚,求情,申辩,直至吵闹,均无济于事。眼看调动的事就要泡汤,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张科长出差回来,听说了此事,气不打一处来,出尔反尔,岂有此理!他行李一放,气冲冲地就去找局长。没想到,局长铁板一块,不但不买账,还一顿子批评,“不像话,感情用事!不多做小刘的工作,让他安心留下来,反在这里搅混一锅水。”张科长铁青着脸,一语不发,愤然走了。

 “完了,全完了!”我的情绪跌到了低谷,悔不该碍着面子,听了张科长的话,到这背时地方来。正万般无奈、万分沮丧之时,张科长做出了一个令我想都不敢想的举措来,领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利用他掌管公章的便利,在我那张调动工作申请表上大笔一挥,堂而皇之地签上“同意调出”四个字,并盖上了单位鲜红的大印。我心里一震,被他的所作所为惊呆了!我知道,他这样做,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我替他担忧,犹豫了半天,不敢去接那张表。他像一个不顾后果的“赌徒”,冲着我直吼:“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我哭了,为他的言而有信、敢作敢为而哭,为他的义薄云天、两肋插刀而哭!

 后来,我调到省城,因工作繁忙,学习压力大,家庭负担重,与他少有联系。几次出差湘潭,也只是短暂一见,就匆匆分手了。几年后,他身患癌症去世了,我竟毫不知情,也没能赶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在他的灵堂前叩个头、道个谢,以表寸心。为此,我痛心疾首,成为一生中永久的遗憾和愧疚。

 作者简介:

 刘克邦,文创一级,高级会计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出版散文集《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自然抵达》《心有彼岸》4部,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天津文学》《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山西文学》《芙蓉》《湘江文艺》《湖南文学》和《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获财政部征文一等奖、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湖南省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张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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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湖南麓山律师事务所 李沫律师 湖南简单律师事务所 曾继明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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