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色政权》 ▎第四章 春寒
《红色政权》
作者:谢建军 陈小平
第四章 春寒
内容简介:大革命失败后,袁秋萍带着身孕,从水路返回长沙。湘东剿共司令罗修血洗茶陵,谭震林带领工人纠察队为了掩护县委转移,与之苦战,负伤后被李炳荣所救,躲藏在书店养伤。罗民扬带领茶陵县委转移到鸡公石,暗中联系四周的农军准备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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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一切罪恶势力最终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他们势必要作最后的挣扎。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是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就在陈绍冬刚走不久,茶陵就酿成了一出血案,云阳乡农民协会主席范国平惨遭杀害……
范国平,出生云阳山脚下的一个穷苦人家。父亲靠打榆木炭灰,让人做烧香的原料粉来维持一家的生活,母亲早年病故。范国平从小聪颖,童年就读于乐群小学,16 岁考入汇文中学。后因家境贫困险些辍学,幸得李炳荣老师的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同时,受李老师的影响,积极参加汇文中学的学生运动。这年秋天,范国平受组织派遣回乡领导农民运动,并亲自担任云阳乡农民协会主席。为了斗争的需要,他动员自己的舅舅、当地德高望重的著名武术师吴安林,组建了一支200 余人的农民自卫队。鉴于他的特殊表现,范国平被吸收为茶陵县农民协会领导成员,并担任县农民协会清算委员。
范国平到县城任职后,云阳乡的豪绅刘昆山积蓄力量,组织地主武装与农民自卫队针锋相对,云阳乡农民运动处于低潮。为了扭转这一局势,范国平再一次以县农运特派员的身份,前往云阳乡……
临行前,李炳荣给自己的学生送行。他紧紧地抓住范国平的手,神色凝重地说:“你这次去,任务很重,风险极大,弄不好,有性命危险……我看你们还是带几杆枪去吧……”
范国平摇了摇头说:“我知道……干革命哪能没风险?现在时局复杂,县里的枪本来就不多,我带走了,县农会、总工会、特别支部一旦遇到危险,拿什么来应付……枪,我们还是不带。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只是一时被蒙蔽,一旦觉醒了就会很快把敌人的反动气焰打下去!”
李炳荣点了点头说:“好,你大胆去干!我们相信你的能力,同时也要注意谨慎从事,如有困难立即派人来报信,县里会随时支持你们的。”
范国平带领县农会工作组,风尘仆仆来到云阳镇,通过大量的走访调查,掌握了豪绅刘昆山所有犯罪的确凿证据。工作组决定在圩上召开大会,公开揭露豪绅刘昆山的阴谋,将他们逮捕法办。没料想到,事先走漏了消息,豪绅们早有准备,刘昆山秘密策划好了。他们秘密与团防局长刘彪勾结,串联一大批流氓打手,准备冲击会场致范国平于死地……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天气特别冷,山里阴风刮得特别厉害,虽然已经是春天,冷风却嗖嗖怪吓人。
云阳镇墟戏台广场,人山人海,全乡的农民全部云集在墟场,参加大会。
范国平在会上慷慨陈词,他用那些活生生的事实教育大家团结一心,反对豪绅们的反攻倒算。
这时坐在台下的刘昆山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口头上说:“今天开大会,我没有什么讲……我拥护革命,欢迎陈委员长和范国平先生演讲……”暗地里指派几个豪绅的婆娘买了几担糕饼,担到会场,分发给到会的人,来拉拢人心。
范国平觉得不对劲,和工作组的人小声商量了一下,派出了一个人到县里报信,想不到,刚走出会场就被刘昆山的人扣了。
中午时分,会场显得有些乱,自卫队队长吴安林上前维持秩序。
刘昆山的老婆拿着两个糕饼,故意嗲声嗲气地往他身上靠,说:“吴队长,忙了大半天,够累的吧,饿不饿,吃两个饼子充充饥……”
“放尊重点!谁稀罕你的臭饼子……”吴安林横了女人一眼,敏捷地闪到了一边。
刘昆山老婆便趁势倒在地上,杀猪般地喊叫起来:“救命呀,暴徒行凶打人啦……”
混迹在会场的流氓歹徒一齐喊叫起来:“打呀!杀呀!抓行凶打人的暴徒……”
一场械斗发生了,一时间刀光剑影,喊声震天。
大牛和二愣子在自卫队战士的掩护下,退到后台,从歹徒手中夺了一把刀,杀出一条血路,赶往县城搬救兵去了。
自卫队队长吴安林率领战士们左冲右突,才护着被困在戏台上的范国平突出重围,转移到自卫队员罗忠民家的三楼上。可豪绅们并不罢休,指挥流氓打手将罗家团团围住。这些人知道吴安林的功夫深,三五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便一面围住屋子叫喊,一面派人通知团防局局长刘彪派兵前来增援。
不一会,团防局的兵来了,在前门强攻,又是放枪,又是呐喊。自卫队的人手实在太少了,防了前门,没防后门。吴安林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门,没想到敌人强攻前门是幌子,真正的阴谋在后门。他们趁自卫队把主要兵力对付前门的团防局士兵,在后门架起了人梯,爬上罗家的三楼,把范国平拖了下来。
凶残的敌人抓住范国平后,把他绑架到洣水河的沙洲上,残忍地把他杀害了。歹徒们先是用铁鱼叉挖掉范国平的眼睛,再用石头、铁尺将其活活砸死。
面对敌人的残暴,范国平临危不惧,不断高呼革命口号,呼吁广大群众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坏人所利用。歹徒们便用烂布堵住了范国平的嘴。
范国平死后,歹徒们觉得还不解恨,于是把他的尸体抬到山上,浇上煤油,准备焚尸灭迹。
老猎李七爷打猎回来,碰上了这一幕,实在看不过去,愤怒地喊道:“人都被你们打死了,还要焚尸……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歹徒们这才丢下尸首,转而去找范国平的父母。幸亏有好心人早就报告了范氏父母,两位老人连忙藏了起来,才躲过了这一劫。
大牛和二愣子赶到县城后,向县农会报告了云阳镇的险情。罗民扬立即采取紧急措施,命令谭震林和李炳荣带领工人纠察队和县农民自卫军开赴云阳镇,平息事端。可来到那里时,歹徒们早已散去藏匿起来,唯有那血迹斑斑的沙洲和不平的洣水在诉说一个悲惨的故事。
这件事在茶陵各界引起了极大的公愤,全县各乡区农会、县总工会、女界联合会举行集会,声援云阳乡农会。县农会带领县农民自卫军在云阳山住了下来,彻底调查这一事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范国平的下落。
谭震林和李炳荣对那些搜山的农军战士说:“你们一定仔细地搜!不能放过一个山洞,一块石头,一定要找到范国平同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找到范国平的踪迹。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李七爷主动站了出来,说:“我知道,他们把范先生的尸体藏在哪……我给你们带路!”
在李七爷的帮助下,经过细致的搜索和排查,终于找到了范国平的遗体,抓住了杀害烈士的罪魁祸首。就在范国平烈士被害的第二周,烈士的遗体被运到了县城,安葬在云阳山鸡公山背后赤松仙山麓。一万多人出席了庄重的公葬仪式,为了告慰烈士的英灵,县农会组成特别法庭审判了杀害范国平的两名凶手,将其斩首血祭烈士忠灵。范国平生前的母校汇文中学的音乐老师,根据烈士的英雄事迹编了一首歌,迅速地唱遍了茶陵的大街小巷:
三月十六日,
惨剧演沔水,
范国平烈士,
为农运第一牺牲者。
烈士虽死,精神永不灭!
范国平烈士的血迹未干,蒋介石就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紧接着何键指使他的部下许克祥在湖南长沙制造了“马日事变”。中国革命到了危急的边缘,中共茶陵县特别支部召开紧急会议,商量讨论斗争策略。
书记罗民扬首先介绍了形势,他说:“4 月12 日,上海发生了反革命政变……打死打伤工人纠察队员300 多名……”
李炳荣接着罗民扬的话继续说:“第二天,事态进一步扩展……蒋介石亲自下令进行全面清共……上午,上海 20 多万人举行罢工,上海总工会在闸北青云路广场举行集会,10 万多人参加集会。会后,冒雨进行游行,要求释放被捕工人,交还工人纠察队的枪械……当游行队伍行至宝山路三德里附近时,埋伏在里弄内的军队突然向游行队伍开枪扫射,当场打死100 多人……占领了上海总工会和工人纠察队总部……这几天中,上海滩到处是枪声……据不完全统计,被杀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达300 多人,被捕者500 多人,失踪者5000 多人……”
会场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但每个人的心底都在燃烧一团愤怒之火。
“4 月15 日,广州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向我们举起了屠刀,仅这一天,被他们抓走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就有2000 多人……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广西等省也以‘清党’名义,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进行大屠杀……”李炳荣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这些都是外省的,似乎离我们还很遥远……然而就在昨天,我们湖南的反动军阀何键指使他的爪牙许克祥在长沙也大开杀戒……”
会场的空气一时非常紧张,仿佛到处埋满了炸药,只要划一根火柴,就能猛烈爆炸。
接着李炳荣详细地介绍了“马日事变”的经过,他说:“ 5 月21 日晚,许克祥率领所部袭击省总工会等革命机关,解除了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武装,释放了所有在押的土豪劣绅,杀害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和革命群众100 多人……”
袁秋萍喊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昨日还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今天就屠刀相向……”
罗民扬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点我们清楚,国共两党,政见不一,信仰不同……我们依靠的是工人农民,就拿我们湖南来说,在这次北伐期间,遍地是农会,实行土地改革,斗争地主;于是引起了不少出身于地主土豪家庭军官的强烈不满……许克祥和王东原、夏斗寅就是最为典型的代表,因此这些人毫不犹豫地充当了屠杀共产党人镇压工农运动的打手……”
会场上不少人嚷了起来:“怎么会是这样?有话为什么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谭震林站起来说:“现在国民党是老大,他们根本就不给我们共产党人说话的机会……就拿何键来说,这家伙不讲道理,只是一味地疯狂地屠杀,他们先残害了临湘农民协会委员长和常德近郊农民协会委员长,后又占领了益阳县工会、农民协会等革命机关,缴了农民自卫军和工人纠察队的枪……就在昨天早晨,这个刽子手率领他的部队,将常德所有革命团体包围起来。工人纠察队进行抵抗,遭到机枪扫射,打死打伤共产党员、革命群众80 多人。夜晚,又命令驻长沙的33 团团长许克祥,率兵1000 多人枪对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进行了突然袭击。长沙城顿时火光冲天,枪声四起……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倒在血泊中……”
罗民扬说:“同志们,昨天的事变,是湖南国民党彻底反共的信号。目前,白色恐怖遍及湖南,我们该怎么办?”
李炳荣说:“我们应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谭震林连忙举手赞成说:“对,我们应组织全省的农军和工人武装去攻打长沙!”
罗民扬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共产党人就要有这么一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我们决不能被敌人的屠杀所吓倒,党号召我们掩埋烈士们的遗体,擦干身上的血迹,继续战斗……”
袁秋萍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罗书记,你快分配任务吧!我们决不屈服!”
罗民扬说:“……现在还没接到上级的指示,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去做,就是把事变的真相告诉广大群众。现在我们茶陵还没有反动军队,局面还完全控制在我们共产党人手里,我提议明天在铁牛潭对面的沙洲举行万人大会,唤醒民众‘打倒蒋介石!’‘打倒许克祥!’”
“打倒蒋介石!”
“打倒许克祥!”
会上响起了愤懑的口号声。
第二天,铁牛潭再次搭起浮桥,人们纷纷通过浮桥涌向河滩沙洲上的会场。会后还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游行由工人纠察队统一指挥,农民自卫军、工会、农会、学生联合会一起配合共同组织。
一路上群情激昂,尤其是几百农军,举着“反帝讨蒋”大旗,唱着汇文中学学生新编的歌儿,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大街上走过……
梭镖亮堂堂,
擒贼先擒王。
打倒蒋介石,
活捉许克祥!
游行队伍经过北门洞、城隍庙,回到前清教练跑马的教操坪,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为了惩办国民党顽固分子的倒行逆施,中共湖南省委、省工委、省农委组织了长沙近郊浏阳、醴陵、株洲10万农军准备攻长沙。茶陵偏居湘东一隅,离省城较远,不能迅速派兵参战,但派出一支支前队筹措一批物资送到了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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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日事变”后,时局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中已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和火药味。街头上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大部分店铺根本就不敢开门营业。
这天下午,从邮电局通往县府路上,有一个身影在急急地跑着,她县女界联合会会长袁秋爽同志。她的手里捏着刚从省城发来的电报。
电报是省总工会主席郭亮和妇女部长张玉英发来的。电报表面上看用的是明文,其实里面用的全都是暗语。上面写着短短十三个字,却像泰山一样压得袁秋爽喘不过气来。她一边跑,一边在琢磨着电报上的内容:“长沙虎拉列盛行,火速回长打针!”“虎拉列”是“霍乱症”的意思,省城正在闹“霍乱症”,说明形势的确严峻,可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目前还不清楚。因此,她必须立即把这电报送到特支书记罗民扬手里,然后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袁秋爽气喘吁吁地跑到县府,把电报交给罗民扬。
罗民扬瞅了一眼,脸色大变,连忙传给屋子里的其他人看。
须臾,那张薄薄的纸在大家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罗民扬的手里。他招了招手,把大家聚拢起来说:“你们说说,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像一口炸开了的锅,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李炳荣首先站起来发言:“有可能省委已经遭到破坏……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国民党是铁了心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汪精卫、许克祥、何键他们提出了‘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的口号。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谭震林、李炳荣、袁秋萍、尹宁明、李汉良等人也相继发了言,大家纷纷点头,同意李炳荣的观点。
罗民扬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说:“大家分析得很对,看来中国革命的形势不得不暂时转入低潮……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我们得‘做艰苦卓绝长期斗争’的准备……中共茶陵县特别支部应该立即作出决定:听从上级命令,立即转移,分散隐蔽……”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住地摇头,谁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谭震林站起来说:“我看我们哪也不去,就留在茶陵和他们干!”
罗民扬说:“不行!我们才一百多条枪,大部分都是没经过多少训练的农民,怎么抵挡得住那些正规部队的进攻。我看还是撤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吧,大家看有没有什么亲戚呀同学什么的,越远越好,暂时去避一避,躲过这一阵风再说……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们出头的那一天!”
李汉良向大家提了一个建议,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军队,大家如果有亲戚朋友在部队当官的话,可以到那里避一避。这样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还可以做做部队的工作,把那些军官士兵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来。”
大家讨论了一阵,终于有了个大概眉目。会议决定实施“保存实力,作长期斗争”的总策略。一部分同志,利用在国民党军的亲戚朋友关系秘密潜入部队做策反工作,一部分撤回大山里隐蔽,大部分转入地下工作。袁秋萍因为怀有身孕,只好去长沙,再转道丈夫舅舅家浏阳,暂避一下,避过这阵风头,等孩子出世后,再想办法找组织联系……
李炳荣和谭震林决定不走。
李炳荣说:“农军有八千多人马,一百条好枪。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把这胜利果实送给国民党的!我们要为保卫‘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流尽最后一滴血。”
“对,我们决不能这么轻易认输!”谭震林点了点头。
散会后,罗民扬把谭震林留下,说:“你真的不走?”
谭震林点了点头。
罗民扬说:“那我和你们一起留下。”
谭震林说:“你是特支书记,敌人能放过你?”
“你是工会委员长,敌人就能放过你?”罗民扬反问了一句说,“放心吧,我和李炳荣他们撤到云阳山的鸡公石去。那里山高林密,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谭震林说:“那袁会长呢,她可是有身孕呀……”
罗民扬说:“我把你留下来,就是商量她的事。我想让她跟李汉良同志去长沙,再由长沙转道浏阳,去我舅舅家把孩子生下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可靠的女同志把她护送到长沙。”
谭震林说:“没问题,我去找我们老板娘。她是个热心肠,一定会帮这个忙。”
罗民扬点了点头说:“那就有劳你了。”
谭震林当即跑到徐文元书纸店,开门见山,请老板娘马雪梅亲自出马,当一趟护花使者。
马雪梅听了,立马就答应了,说:“什么时候走?”
谭震林说:“越快越好!”
马雪梅说:“攸县被罗屠夫占了,而去长沙攸县又是必经之路,怎么才能虎口脱险,绝处逢生呢?”
谭震林说:“这个我想过了,只有走水路。陆路上,肯定是风云莫测,杀机四起。”
马雪梅见谭震林这么一说,眉头皱了起来。
谭震林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马雪梅问:“什么安排,说来听听。”
谭震林说:“你先到袁会长那收拾东西……我去想办法……先弄个证件……然后再在洣江河找条便船……这样就安全多了。”
马雪梅点了点头说:“你这么一说,这我就放心了。”
谭震林跑到县政府找到办公室秘书,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即就弄了三张空白证件,把袁秋萍写成县长的家眷,李汉良写成县长的小舅子,马雪梅写成县长的岳母,还用肥皂刻了县长的私章盖上。
搞到证件后,谭震林立即找到李汉良,将证件交给他说:“你们马上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李汉良揣了证件,马上赶到袁秋萍的住处。
再说马雪梅,等谭震林一走,就揣了几十块钱银元,跑到到袁秋萍的家,帮她处理文件,收拾行李。见李汉良来了,忙问:“喜仔呢,证件搞来了?”
李汉良说:“他还有其他事,证件已经搞来了!”
马雪梅接过证件看了看,高兴地说:“县长的太太、岳母、小舅子,都是惹不起的角色。这主意好,亏他想得出来!”
李汉良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
马雪梅看了看窗外说:“咱们赶紧走,看码头上有没有船……等到罗屠夫杀过来,咱们谁也走不了。”
天空灰蒙蒙的,街上冷冷清清,铺门全部紧闭着,没有一个行人。三人急急地走着,心里都很紧张。不一会便到了码头,江面上罩了一层厚厚的雾,隐隐约约听见水声,但看不见水面,前前后后找了大半天,才发现一只船。
李汉良刚准备张嘴叫船,马雪梅便拦住了他,说:“我们就这样喊……这船不一定会靠过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袁秋萍微微地点了点头,显得一筹莫展。
马雪梅眉头一蹙说:“要是咱们有枪就好了……”
袁秋萍说:“可是……这时候,到哪里去搞枪呢?”
“对!有啦……”马雪梅一击掌,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咱们找几根大木棒,扛在肩上……今天早上的雾这么大,咱们看不清江面,船上的人也看不清咱们。咱们装着端枪的架势,吆喝几声,吓唬吓唬他们,那船老板一定会把船靠过来。”
李汉良点了点头说:“好,就这么办!”
于是,三人分头在岸边找寻。袁秋萍捡了一块烂船板,马雪梅在旁边的菜地里找到了一把丢弃的锄头,李汉良什么也没找着,便爬到一丈多高的大柳树上,折了截柳枝,去掉叶子和枝杈……当大家扛着各自的“枪”,走到一起的时候,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笑了。
“对面的船老板,听着,我们是县署衙门的,奉命稽查,请马上把船靠过来!”李汉良对着浓雾中的船只大声地吆喝着。
“长官,我们是江西过四川贩药材的,是正经生意人!”船老板答道。
“是正经生意人,就把船靠过来,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李汉良继续喊话。
“可是,你们昨天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船老板还在犹豫。
“少啰嗦!赶快把船靠过来,不然,我们就要开枪啦!”李汉良嗖的一声,“枪”从肩上缷了下来,横端在手里,摆出一副要开枪的架势。袁秋萍和马雪梅也跟着把“枪”从肩上缷了下来,横端在手里,假戏真做起来。
船老板见状,连忙高声求饶:“长官,千万别开枪,我这就把船靠过来……”
袁秋萍望了望马雪梅和李汉良,三人会心一笑。
不一会,船靠了过来。李汉良率先跳上船,紧接着把两位女士也拉上了船。
三人把各自的“枪”都丢到了河里,船老板这才大呼上当,死活不肯带他们走。袁秋萍掏出三张证件,亮出了三个人的“身份”。
船老板的妻子读过几年私塾,接过证件一看,以为真的是县长的家眷,对丈夫说:“我看他们也不容易,要不咱们就做个顺水人情,捎他们一程吧。”
船老板说:“捎上也行,不过得出力子钱,每人交3 块大洋吧。”
“那没问题。”马雪梅赶紧交钱,把白花花的银元交到老板的手里。
船顺风顺水,几个小时到达攸县,然后靠了岸,找到一家饭馆吃饭。李汉良把两位女士叫到一旁吩咐:三个人分三桌坐,打听一下茶陵的情况,看罗屠夫到茶陵没有,留下的同志有没有遇害……
袁秋萍这桌有个从茶陵驾马车来的绸缎商,他对攸县的同行说:“不得了,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杀人的,可没见过这么杀人的……洣水河的沙洲都染红了,城墙上到处挂满了尸首……”袁秋萍实在听不下去,胡乱扒了几口饭,便抽身走出了饭店……
李汉良和马雪梅见袁秋萍出来了,知道一定打听到什么,连忙跟了出来。
马雪梅问:“打听到了什么?”
袁秋萍心情沉重地说:“罗修的部队上午果然开进了茶陵,而且已经开了杀戒……民扬他们肯定凶多吉少……”
李汉良说:“这里很危险,我们得赶快离开攸县县城……这船不能再坐了……”
袁秋萍说:“我去找船老板说,让他退我们一半力子钱。”
马雪梅说:“那钱就算了吧,我看还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的好。”
袁秋萍说:“我不是心痛这几块钱……我们这么冒冒失失地离开,船老板一定会起疑心的,我们编个理由,说服他,找他退点力子钱,这样他就不会多心……”
李汉良说:“袁秋萍说得对,我看老板娘对你有好感,你先找她说说。”
袁秋萍点了点头说:“好的……”
老板娘听说袁秋萍他们有事要在攸县耽搁,不能一道乘船去长沙,怪遗憾的,不过还是同意退一半力子钱。但船老板不太乐意,这煮熟的鸭子还能让它飞了,要把揣进了口袋的银子再掏出来,谁也不爽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早上我不愿意搭,你们偏要上,这会嚷着要退钱……”
袁秋萍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又退了一步,说:“我看这样吧……这事是我们理亏……你大人大量,你就多少象征性地退一点吧……”
老板说:“那我就退你们一人一元钱……”
“行!”袁秋萍收了三块银元,回身找到李汉良和马雪梅,飞快地离开饭店,出了攸县城。
三个人在路上走了一阵,提心吊胆,还是觉得水路安全,又转到洣江河边,顺着河流一边找船,一边往下游赶路。走了一二十里地,方才发现一只破船,也是两夫妇,去长沙进货。
袁秋萍嘀咕了一句:“这么一条破船,风一吹,就会翻的……”
船主瞪了袁秋萍一眼,认为她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不肯让他们上船。但他的老婆想得这几块钱的外块,说:“在外谁没有个难处,这个忙我帮定了,你们上船吧。”
三人顺利地上了船,因为刚才的不愉快得罪了船主,马雪梅主动帮船主划桨,李汉良帮船主一起撑船,袁秋萍趁机和船主夫妇聊起了家常,气氛一下融洽了。
傍晚时分,船到达湘潭境内的马家河,突然遇到一阵狂风,船一倾,果真翻到了河里。幸亏是靠着岸边走的,河水又不深,没有人员伤亡。但五个人全都掉到水里,成了落汤鸡。
“就怪你,乌鸦嘴,我们走了十多年的水路,从来没出过事……”船主老婆指着袁秋萍,大声地嚷着。
“臭婆娘,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不赶快把船拖到岸上去,你是想让水把它漂走,是不是?”船主狠狠地瞪了婆娘一眼。
大家合力把船拖到岸上,一检查,舱底破了个大洞。
“真是倒霉,遇上了你们三个扫帚星……”船主横了三个年轻人一眼,对李汉良说:“你给我打下手,修船,你们几个女的去捡柴火,不生火把衣服烘干,你们这些娇贵身子,不等到天亮就会生病的……”
不一会,火燃起来了,红红的映亮半边天。在荒郊野岭,有山有水,大家围着一堆火,烘胸烤背,倒很有几分情调。但在这种严峻形势下,谁也没有雅兴来欣赏这美丽的夜景。大家只想早点把船修好,把衣服烘干,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船主把所有的材料都用上了,还没有堵住舱底的窟窿,最后把自己的褂子脱了,塞了进去,还剩下手指头大的缝隙,于是把目光投向了李汉良。
李汉良知道船主的意思,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女的,犹豫了一会,也开始脱上衣。
船终于修好了,大家又合力把它推下水,于是再一次启航了。可走了不多远,水又从舱底冒了进来,只好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往外舀水。河里的风很大,虽然是夏天,但到了后半夜还是有丝丝凉意。
李汉良光着膀子,长时间泡在水里,寒风一吹,感冒了,开始不停地咳嗽。第二天上午赶到湘潭时,李汉良完全病倒了,身子滚烫滚烫的,发着高烧。
下船后,袁秋萍让马雪梅守着他,自己一个人到街上买了件男人的褂子和一些早点,赶快回到码头。三个人一刻钟也不敢停留,买了去长沙的火轮票,立即赶往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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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袁秋萍,罗民扬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把谭震林和李炳荣两人叫来,三个人商量了一番,从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中挑选了三百多人,组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开到洪山庙。这里依山傍水,是攸县通往茶陵的唯一通道,地势非常险要,罗修要是胆敢来犯,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炳荣、谭震林带领茶陵的工人纠察队和农军在洪山庙守了三天三夜,为同志们的转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是三天三夜里,攸县的罗屠夫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便麻痹了,加上又是农忙时节,大家都惦记着田里的农活,嚷着要回家。
可就在农军刚撤离洪山庙的第二天,罗修率领一千多人马凶猛地杀了过来……
茶陵古城,县街头上乱成一片。几家店铺的伙计正在慌忙地关着店铺门板,一对夫妇抱起站在门口的孩子,急忙进屋关上房门。
“快跑,罗屠夫来了!”
人们奔跑着,呼喊着。
“叭勾——”一声刺耳的枪声响起,“噗”地倒下一个人,其他的人赶紧没命地往前跑。
街上出现一队持枪的保安团士兵,为首的小头目挥舞着驳壳枪,大声地嚷嚷:“快!千万别让共党分子跑了!”
奔跑的群众,追赶的士兵,枪声不断,不时有人中枪栽倒在地。士兵们跑到离县总工会门口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啦?”小头目问。
“排长,你看!”士兵手一指。
小头目抬头一看,只见前面那幢祠堂的墙壁上,端端正正地悬挂着“茶陵县总工会”木牌,一道桌椅家俱加被褥组成的简单掩体挡在街口。
谭震林率领赵寒冰等十几名工人纠察队员,持着七条枪,正在那里严阵以待。
“冲过去,他们没几条枪!”小头目用枪逼着士兵的脑袋,大家硬着头皮往前冲。
总工会这边,谭震林对纠察队员们说:“大伙沉住气,等敌人靠近了再打。”
队员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寒冰跑了过来说:“罗书记和李委员长他们已经撤到了城外,正在向云阳山鸡公石方向转移。罗书记命令我们立即转移。”
谭震林说:“好,知道了。现在我们在这多呆一分钟,罗书记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赵寒冰听了,蹲了下来,找了个掩体准备射击。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敌人的眼睛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谭震林喊了声:“打!”一颗仇恨的子弹立即将小头目前面的士兵击倒。
工人纠察员们手里的枪也先后开了火,保安团的士兵遭到突然打击,缩作了一团,瞬息间便退了回去。
罗修来了,看见几十名保安团士兵对付不十几个工人纠察队员,恼羞成怒。他狠狠地踢了踢那些躲在街墙旁或趴在地上射击的士兵的屁股,大声地叫嚷着:“妈的,快给老子起来!”
小头目走了过来,弯着腰,说:“报告司令,共产党的火力太猛了!”
“他娘的,你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才几条枪……”罗修骂了起来。
小头目摸了摸脑壳,无言以对。
罗修阴沉着脸瞧着身旁的保安团小头目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五分钟内还拿不下工会,就提头来见!”
小头目挺直了腰杆,大声地回答:“是!”
罗修站在一边。
小头目挥枪上前,朝趴在地上射击的士兵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上,全给老子上!谁敢后退,老子就毙了谁!”
“冲啊!”士兵们呐喊着往前冲。
谭震林和纠察队队员在掩体后射击。
士兵们又都退了回来。
小头目裹挟在士兵当中,刚站稳,一只冰凉的枪管指在脑后。
“我……带头冲还不行吗?”小头目嘟嚷着,举起枪扫了一梭子,率先冲出。
保安团数十名士兵怪叫着,跟在小头目身后冲出。
谭震林大声地喊着:“手榴弹!”
保安团士兵们一听说“手榴弹”就赶紧趴下,可等了半天,没听见爆炸声。
小头目知道中计了,大声地喊着:“起来,等下司令会毙了我们!”
士兵们全都站了起来,怪叫着向掩体冲来。
谭震林又喊了一句:“手榴弹!”
保安团士兵们连忙趴下,可等了半天,还是没听见爆炸声,就自己站了起来,大胆地往前冲。
谭震林暗暗地与赵寒冰等四名纠察队队员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说:“等下,我喊一二三,咱们一齐扔出去。”
敌人离得很近了,而且骄横得很,一点也不把工人纠察队放在眼里。
谭震林大声地喊道:“手榴弹,一,二,三,投!”
敌人连续两次受了骗,根本就不相信纠察队他们有手榴弹,一个个哇哇叫着往前冲。
“轰隆——”
“轰隆——”
“轰隆——”
连续几声猛烈的爆炸,把敌人炸懵了,地上躺倒一大片尸体。
保安团士兵一片混乱,有人转身往回跑。
小头目一枪击毙一名往回跑的士兵,叫喊着:“谁也不许后退,都给老子往前冲!”
保安团士兵回过神来,继续向掩体边射击边前进。
谭震林伸手接过赵寒冰递上的手榴弹,拉断弦线扔了出去。
手榴弹在小头目身边炸开,将小头目炸翻在地。
保安团士兵乱哄哄地再次往回跑。
罗修领着几名侍卫挡在街口,毙了几个往回跑的保安团士兵。
敌人重新集合队伍,又潮水般地向阵地扑来。
谭震林向赵寒冰伸出手:“手榴弹!”
赵寒冰朝谭震林耸耸肩。
谭震林问:“没啦?”
赵寒冰说:“没了!”
谭震林从另一名纠察队员手中抢过枪支,对准街口的罗修开了一枪。罗修栽倒在地,被几名侍卫拖到街口墙后。保安团士兵见没人督战,进攻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赵寒冰说:“委员长,子弹也快打完了,我们撤吧!”
谭震林望着街口,看了一会,说:“估计这会,罗书记和李委员长他们应该走远了。你带着大家赶快撤,去云阳山和罗书记他们会合。”
赵寒冰说:“那你呢?”
谭震林说:“我留下来掩护!”
赵寒冰说:“不行,你是工会委员长,你走,我留下!”
谭震林说:“别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大家都走不了!”
赵寒冰还在犹豫。
“执行命令!”谭震林大喊一句。
“撤!”赵寒冰猛一甩手,带着剩下的几个纠察队员,转身跑进了总工会街后的巷子。
罗修没死,只伤了点皮,包扎了下,又重返了战场。他发现赵寒冰后,亲自带一队保安团士兵追了过来。
赵寒冰躲过街口鸣枪奔跑的保安团士兵,窜进一条小巷。
他跑了一阵,就和队员们失散了。
“别跑!”保安团士兵叫嚷,穷追不舍。
赵寒冰往胡同深处跑,拐过几个弯,眼看没有路了,墙后一只手,从背后搭上赵寒冰肩头。
赵寒冰一个“小擒拿”,用手肘将对方抵到墙壁上。
那人连忙说:“哎!是……我!”
赵寒冰松开抵住对方喉脖的手肘:“李委员长?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没走?”
“是我……”李炳荣轻咳了两声,扭扭脖子,“赵寒冰,你好大的手劲,脖子都给你弄断了!”
赵寒冰没答李炳荣的话,迫不及待地问:“罗书记走了吗?”
李炳荣说:“罗书记已经安全撤离。”
赵寒冰说:“你怎么跑回来了?”
李炳荣说:“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走带我去把谭委员长接应出来!”
赵寒冰拦住李炳荣说:“你不能去了。”
李炳荣说:“为什么?”
赵寒冰说:“这一片城区已被敌人占领,你过不去了。”
李炳荣甩开赵寒冰的手,说:“没事,这一带我熟,敌人占了大街,我们就上房。”
赵寒冰说:“对,这个主意好。”
李炳荣双手撑着胡同两边的墙壁就上了围墙,一下子就飞到房顶上去了。
赵寒冰也跟着爬了上去。
此时,谭震林带领着剩下的几个纠察队员,刚打退敌人的一次新的进攻。残缺的掩体上躺着七、八具牺牲的纠察队员尸体,这些鲜活的生命刚才还活泼乱跳,这会却冰凉了。但他没有悲伤,只有仇恨,两眼死死地盯着街口。
敌人开始进攻了!
街口出现了一队国民党士兵,随后是保安团士兵。
一名国民党军官挥枪指挥着士兵向掩体冲来。
谭震林喊了一声:“打!”
激烈的枪声再次响起。
两名国民党士兵倒下,可剩下的几名纠察队员相继中弹身亡。
一名纠察队员枪没子弹了,扔掉手中的枪,抓起身旁的梭镖,刚站起来就被子弹击中胸膛。
谭震林伸手想去扶中弹的纠察队员,被子弹击中左臂。
剩下的最后一名纠察队员,抄起身边的大刀,朝谭震林大声叫嚷:“委员长,你赶紧撤吧!”
谭震林扫了周围一眼说:“撤!”
可刚跑到总工会旁边的巷口,纠察队员就被子弹击中。
谭震林伸出流血的手臂扶住受伤的纠察队员说:“来,我背你走!”
“快跑!我掩护你!”纠察队员猛地推开谭震林,“呀——”地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转身向总工会门口冲去。
已占领了残缺掩体的国民党士兵,朝着冲过来的纠察队员一阵猛射。
集密的枪声里,中了无数颗子弹的纠察队员,举着手中的大刀,摇晃着身子缓缓倒下。
谭震林咬着牙,捂着左臂跑进了巷子里。
县总工会门口,一片狼籍,坍塌的大门,斜倒在地上的“茶陵县总工会”木牌。
脖子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罗修,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站在大门前。
一群保安团士兵在大门外来回跑动。
保安团头目刘彪领着一队保安团士兵从大门内走出来。
刘彪跑了出来说:“报告司令,里面都搜遍了,一个人也没有。”
罗修沉着脸问:“尸体呢?”
刘彪说:“尸体都检查过了,没有您要找的那个喜仔。”
罗修冷哼了一声,说:“哼!瞧你这记性,跟你说过了,这个穷骨头共产党,他现在不叫喜仔,叫谭震林,谭震林!”
刘彪呼地立正行礼,说:“报告司令,尸体里面没有谭震林!”
罗修猛地推开搀扶着他的两名侍卫,下达着命令:“搜!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搜,老子不相信,他中了枪还能逃上天去?”
夜幕渐渐降临,城里乱哄哄的,到处是跑来战争去的国民党兵。
一条幽深的小街巷,保安团巡逻小队长王长江带着一群众士兵正在巡逻。
一条黑影窜过街口。
王长江突然举起枪大声地喊道:“谁?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黑影一闪,窜进了对面的胡同。
“妈的!想跑?追!”王长江挥了下手,带着巡逻小队七、八名士兵追了过去。
巷子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没有一盏灯,漆黑的墙角里搁着几簇长竹。
黑影见士兵们追得急,自己又受了伤,实在没有办法,分开竹篷钻了进去。
王长江领着巡逻小队追进巷内,挥了下手,大家停住。
一名士兵问:“头,我们怎么不追了?”
王长江竖起耳机,伸长了脖子往巷子深处张望,骂道:“追?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这……”士兵搔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长江用手指点着士兵甲的额头,说:“是笨死的!你也不想想,巷子这么深这么黑,我们连对方的影子也看不到,怎么追?这黑咕隆咚的,要是有人朝你放一枪……”然后手指在士兵甲的额头上猛地一戳,“呯!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士兵连连点着头:“谢谢头的教导。”
王长江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说:“走,收队了。老婆床头热,回家睡觉吧!”
保安团巡逻小队退出了小巷。
墙角的一簇长竹晃了晃,黑影从竹丛中钻了出来,没错,就是受了伤的谭震林。
谭震林拖着沉重身体,在巷子里缓缓移动,脚下是一路血迹……
夜色已经很深,李炳荣和赵寒冰在房屋上穿行,来到工会旁边,跳了下来,查看了牺牲在这里的战友,没有看见谭震林。
“走,去徐文元书纸店!”李炳荣说。
“好!”赵寒冰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一纵又上了房,快到书店门时,看见巷子里一条黑影,像是谭震林,连忙跳了下来。
谭震林吃了一惊,见是李炳荣和赵寒冰,松了口气,“噗”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李炳荣俯下身子一看,说:“不好,谭委员长负伤了。”
赵寒冰说:“那现在怎么办?”
李炳荣说:“咱们先把他送到书纸店藏起来。”
赵寒冰猫着腰,背起谭震林。
李炳荣警惕地看了看四围,说:“快!”
来到店门口,李炳荣急急敲门。
大门开一条缝,徐建成老板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连忙把门打开,说:“怎么,喜仔受伤了……快进屋!”
赵寒冰背着谭震林进了屋,李炳荣跟了进来。
徐建成四下张望了一眼,赶紧关上大门。
徐文元书纸店内屋,赵寒冰放下谭震林,李炳荣赶紧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徐建成俯下身子查看了一下伤口,说:“不行,得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李炳荣说:“可这时候到哪去请医生?”
徐建成说:“子弹伤得不深,这个简单的手术,我难做,只是没有麻药。”
谭震林说:“没关系,你拿把筷子和毛巾来就行。”
徐建成对待在一边的李炳荣说:“快拿筷子和毛巾来。”
李炳荣去拿筷子和毛巾。
徐建成取出一个小药箱,将剪刀、镊子、纱布一一搁在桌上。
李炳荣走进来,将筷子和毛巾递给谭震林。
谭震林用毛巾裹住一把筷子,咬在嘴里,使了下眼色,意思是说:“开始吧!”
徐建成把手术刀在煤油灯上烧了烧,消过毒,便开始了手术。
旁边的人一个个紧张起来,谭震林咬着筷子,眉心上沁出豆大粒的汗珠。
子弹取出来了,扔在碗里,发出一声脆响。
徐建成放下镊子,给震林包扎伤口。
李炳荣对徐建成说:“看样子,他一时半会,走不了。”
徐建成说:“放心吧,我们会照顾他的。”
李炳荣说:“那我们走了。”
徐建成说:“保重!”
“保重!”李炳荣双手抱拳,回了礼,拉着赵寒冰走了。
第二天,谭震林的伤还没好,就想走。刚走到门口,就被徐建成拦了回来。
徐建成说:“你现在还不能走!保安团在城里像疯狗一样地搜捕共产党员,工会和农会的干部,抓着就杀,连家属和孩子也不放过。你出去,不等于送死?”
谭震林咬着牙,身子一抖,伤口震裂了,纱布上沁出了血迹。
徐建成说:“别动!”
谭震林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徐建成包扎好纱布一边打结,一边继续说:“听说今天下午,罗修率着他的亲卫队在文庙状元桥,一次就杀害了十二个人……”
谭震林右手一拳击在桌上,狠狠地说:“这些畜牲!总有一天要和他们算账的!”
几天后,马雪梅从长沙返回了茶陵,听说谭震林受伤了,赶紧来看他。
“伤在哪里啦,要紧不?”马雪梅问。
“不事,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谭震林站了起来。
“别动,就坐着,让师母好好看看你……”马雪梅认真端详了谭震林一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瘦了,伤口还痛吗?”
“不痛了,谢谢师母!”谭震林说。
“喜仔,你饿了吧?师母给你煮碗面条去。”马雪梅说完就下去了,不一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房来。
“师娘。”谭震林感激地望着马雪梅。
马雪梅将面条搁到谭震林面前,说:“快吃!你的身子弱,流了这么的血,需要补补。明天我熬鸡汤给你喝。今天晚了,只煎了两个荷包蛋……你趁热吃了吧。”
谭震林接过碗。
马雪梅说:“罗修出告示通缉你了,说是能抓到你,赏大洋一百块。你敢窝藏你,全家通匪论处。”
谭震林面色凝重,看着面碗没动筷子。
马雪梅说:“吃吧,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这书纸店离县衙近,店里出入的人多,又没有后门,怕是不安全。明天就让你去城外的源盛和书纸店养伤,那店的后面有间杂屋,陈放着一口待葬的棺材,很少有人去,而且杂屋还有条谁也不知道的后门……”
站在一边的徐建成打断马雪梅的话:“好啦!这事我和喜仔说吧。你赶紧去那边,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搬过去……记住,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哎。”马雪梅点了点头。
徐建成瞧着谭震林严肃地说:“谭震林,现在工会剩下的人都在看着你,你不养好伤不行啊。”
谭震林端起面碗,大口吃了起来。
徐建成拍拍谭震林的右肩说:“这才对嘛。”
谭震林刚吃了两口,又顿住了筷子。
徐建成说:“又怎么啦?”
谭震林问:“不知道李炳荣和赵寒冰出城了没,现在怎么样了?
徐建成说:“应该出城了……如今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谭震林点了点头,三两下就把一达面扒光了。
13
1927 年的端午节,茶陵人民是在血雨腥风中度过的。
罗屠夫占领茶陵后,开始了近一个月的清洗和屠杀。部队进驻茶陵的当天,他们就杀害了包括省农运特派员在内的100 多名农会干部和革命群众。紧接着何键的部队也开进了县城,一时间,乌云滚滚,血流成河,到处是暴力和杀戮……文庙状元桥一次就有12 人惨遭杀害,类似的惨剧几乎天天在上演。罗屠夫指派一名恶棍当了伪县长,拼凑了一些地痞流氓,在城里乡下大肆搜捕农会干部和革命群众。一群恶霸和劣绅联名写了一张状纸,状告农会干部是“土匪”“暴徒”,致使80 多名农会骨干和革命群众遭到通缉,被反动派到处追赶、捕杀……逃到外地和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土豪劣绅也反攻倒算,伺机报复。这些家伙一个个疯狂地狞笑着,只要逮住那些斗争过他们,分了他们财产的穷人,都不放过:“哈哈,穷骨头,你们也有今天……”
鸡公石农会茅屋坪院,大门口站着两个手持梭镖的农民自卫军队员。李炳荣和赵寒冰,并肩坐在坪院的扮禾桶旁。十多名农会骨干,分坐在坪院的各个角落里。
罗民扬走了过来说:“满伢子打探消息去了两天,怎么还不见回来?该不会出事吧?”
李炳荣说:“不会吧,这孩子机灵!”
正在这时候,大门口的两个农民自卫军队员叫了起来:“满伢子回来了!”
满头大汗的满伢子跑进坪院。
罗民扬和赵寒冰跳起来,向满伢子走去。
李炳荣抢着问:“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满伢子说:“到处在杀人!”
罗民扬说:“有没有谭震林的消息?”
满伢子喘着气,摇了摇头。
十几个农会骨干都围了过来。
满伢子说:“打……打听不到谭震林的消……消息,只看到好多悬赏捉拿他的告示。”
李炳荣说:“既然罗修还在悬赏捉拿他,就说明他没事。”
罗民扬说:“可城里究竟太危险,我们得设法把他救出来。”
李炳荣说:“好,这事我来想办法。”
一名农会骨干递给满伢子一瓢水。
满伢子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完瓢中水,用衣袖抹了抹嘴,说:“还有一个消息,二十三都的两百多名农民自卫军,正在向平水乡转移,打算到鸡公石来与我们会合。”
李炳荣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满伢子噘着嘴说:“我一来,你们就逼着我说谭震林的事,我有机会吗?”
李炳荣拍了拍手,兴奋地说:“太好了!要是罗修保安团敢追进山来,我们就把他们消灭在这里,为牺牲的工农群众报仇。”
赵寒冰攥紧了拳头,振臂高呼起来:“消灭保安团,为牺牲的工农群众报仇!”
满伢子举起手中的水瓢和所有的人一起举臂高呼:“消灭保安团,为牺牲的工农群众报仇!”
喊过口号后,罗民扬把李炳荣和赵寒冰拉到一旁,说:“除了罗修的保安团,还有国民党35军的部队,我们能打得过吗?”
李炳荣说:“你们知道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鼓舞士气,打仗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方法。你看,现在大家都士气高昂了。”
赵寒冰说:“没事,国民党35军已经撤走了。”
罗民扬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上级省委的指示,支委还没有和省委联系上吗?”
“联系上了。”李汉良大声喊着,走了进来。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罗民扬紧紧抓住李汉良的手,问:“你回来了,秋萍呢,到长沙了吗?”
李汉良说:“到了,可孩子没了……”
“啊……”罗民扬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炳荣把李汉良拉到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汉良说:“在回长沙的路上,受了凉,病了一声,孩子流产了。”
李炳荣轻声地问:“省委怎么说,带来了什么新指示?”
李汉良说:“省委给我们派来了一位特委书记,过两天就到!”
农会骨干们听说省委将派新的领导来,一个个非常兴奋,围着李汉良问个不停。
这天晚上,大家终于睡了这几天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些日子,在茶陵还有一个睡不了安稳觉的就是罗修。他带着部队杀进县城三四天了,尽管抓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但都是些小鱼小虾。共产党茶陵县特别支部的人,一个也没捞着。他着急上火,嘴唇上起了几个大泡。于是在中药铺捡了几包凉茶,用大茶缸泡着,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边喝茶,一边朝门外望去。
门口站着四名持枪的保安团士兵。十几名工会、农会的人被反剪手臂绑成一串,在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押解下走过街头。远处,刘彪带着一群保安团士兵砸开店铺的门,冲进店内哄抢。几个保安团士兵用枪托敲开一家居民房门闯了进去,房内传出了惊叫声和哭喊声。
罗修看了一阵,摇了摇头,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罗司令,在干嘛呢,怎么这么快就把小女子忘了?”怡红院的头牌妓女春香扭动着腰肢,风一般地飘了过来。
罗修笑着说:“那能呢,我这不是忙着吗?”
春香说:“晚上也忙?”
“这帮共党头目溜得真快,我这都着急上火了,你来得正好,帮老子泄泄火……”罗修说着,抱起春香,就往卧室里走。
春香在罗修的怀里拱拱,在他的脖子上吻了一口,说:“我就是来给司令泄火的。”
“报告,刘队长来了!”门口的士兵跑来说。
罗修放下春香说:“你在里屋等着我,我一会就来。”
“没劲!”春香嘟嚷着嘴,白了罗修一眼,扭动着腰肢走了。
“快叫他进来!”罗修对士兵说。
士兵出去后,不一会,刘彪带着刘昆山走了进来。
罗修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彪挺直了胸膛说:“报告司令,这几天共捉拿暴徒二百六十三人,捣毁暴徒窝点三十六处……”
罗修说:“共党的头目抓到了吗?”
“这个……”刘彪吞吞吐吐地说。
罗修骂了起来:“废物,尽抓些小鱼小虾有什么用,必须抓住共党的头目。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知道吗?”
刘彪说:“知道。”
罗修说:“知道了还不赶快走?”
刘彪说:“我想了个办法。”
罗修说:“什么办法,快说!”
刘彪捅了捅身边的刘昆山,说:“还是你说吧。”
罗修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人,连忙问:“他是谁?”
刘彪说:“云阳镇的大财主,有名的乡绅,叫刘昆山,对鸡公石一带非常熟悉。”
刘昆山走上前去说:“司令,我想把镇里老百姓组织起来,进山打探消息,一有线索,立即向你们报告!这样共党分子就无处藏身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罗修点了点头,“对,你们挨家挨户让人参加,共党分子就插手不进。我得给你们的队伍取个名字,名正言顺嘛……挨家挨户,对,就叫挨户团吧!”
刘昆山连连点头说:“挨户团!这名字取得好!”
罗修对刘彪说:“你去把35军留下的两百条枪,五千发子弹发给他们挨户团,让他们三天后随保安团进山剿匪。”
刘彪说:“还进山剿匪?35军已经开走了,我们……”
罗修说:“走了35军,还有13军啊!”
刘彪说:“13军能派兵来?”
罗修抿了口茶,说:“新建的国军13军方军长的侄儿,军需处宋副官是我的亲戚。”
“13军宋副官是您……的亲戚?”刘彪惊讶地说。
罗修哈哈大笑,说:“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亲嘛!哈哈哈……”
刘彪一脸惘然,愣了愣后跟着罗修傻笑起来。
“报告司令!”门外传来保安团密探的喊声。
罗修放下茶盅,朝刘彪摆摆手。
刘彪说:“进来!”
身着农民衣装的保安团密探跑进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字条交给罗修。
罗修打开字条看过,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什么事?”
罗修狠狠地说:“三天后兵进鸡公石!”
刘彪和刘昆山走了,罗修长长地吁了口气,跑到里屋,抱着春香就脱衣裙。
春香早就等不及了,蛇一般在床上扭动,使尽了浑身的解数。
中饭后,罗修小睡了一会。
刚起床,身上挎着驳壳枪的刘彪走了过来说:“宋副官来了。”
罗修对刘彪说:“快到库房拿合金条来。”
“哎!”刘彪领命而去。
宋副官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别着手枪的警卫,好不威风。
罗修赶紧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贵客驾到,未来远迎,恕罪恕罪。”
宋副官双手抱拳,说:“晚辈奉方军长之命,前来与罗司令商量剿共大计,还请罗司令多多指教。”
罗修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
刘彪走了过来,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罗修身旁。
罗修将木盒打开,露出满满一盒金条,然后盖上,轻轻一推,送到宋副官一边。
“你这是……”宋副官明知故问。
罗修说:“这是本人给宋副官的一点私人礼物,请宋副官笑纳。”
宋副官缓缓揭开木盒盖,盒内红绒布上搁着六根金光闪闪的金条。宋副官盖上木盒盖,右手掌捂在盒盖上,目光瞧着罗修,意味深长地说:“时局动乱,宋某部队不可能在此长驻,罗司令想要真正把持住茶陵局势,光靠封山是不行的,而且罗司令也没有能力长期封山。”
罗修说:“请宋副官指点迷津。”
宋副官说:“罗司令应该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句成语吧?”
“宋副官的意思是……”罗修问。
宋副官说:“只要能抓到共产党茶陵支委的头,或者是李炳荣,农民自卫军就会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了。”
罗修说:“这个我知道,可是支委和李炳荣都躲在山里,我们不进山怎会有机会?”
宋副官把头伸向罗修,轻轻地说:“听说他们正在与共产党湖南省委秘密联系,如果我们盯住省城方向的话……”
罗修连连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