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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一)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6-01
导读: 财经媒体 商界平台

我的童年(一)

文/浮石

  童年离开我已经四五十年了。按照人们普遍的说法,用越来越多的时间回忆过去,是开始变老的标志。但我不这么想。正相反,我认为,回忆童年,能让我从精神上获得重新拥有逝去岁月的富足感,好像生命可以清零,重新开始。而我,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充满蓬勃的朝气与生活的激情。

  就在刚才,马上要“小升初”的大儿子让我给他辅导作文,命题居然是《与童年告别》。他说他不会写。我说你关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有哪些?他想了想,说是跟人打架和摔跟头。我愣了一下,真的觉得面前的儿子就是穿越时空,回到了童年的自己。是啊,哪个男孩子不曾打过架、摔过跤呢?我说好,很好,非常好。你就写你印象中最深刻的打架的事或者摔跟头的事。写当时是怎么打架或摔跟头的,写当时与事后都是怎么想的,写得越真实越好,我相信那一定会是一篇很棒的文章。儿子马上领悟,说我知道怎么写了。离开儿子的房间后,我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开始写下我自己的童年。

  我的童年故事,可以从我被人取绰号开始讲起。

  我有两个绰号,一个叫“糠鸡的”,是一个名叫德山的小伙伴给我起的。一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一个绰号,以及给我取这个绰号之前他自己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

  “糠鸡的”绝对不是用来表扬人的。老家汉寿的方言内涵丰富,生动形象,这个绰号毫无疑义满含着贬损与羞辱。先说糠字,糠为谷之壳,打过的米要筛糠,基本动作是不停地摇晃手里端着的箥箕。糠又为鸡之食料,鸡见到了糠,一定会很支愣起翅膀“咕咕”地叫着冲过去,一副饿死鬼一样的馋样。说一个人是“糠鸡的”,大意是说这个人很不稳重,一点点事就舞起花来,显摆得狠,真是不怕丑态百出。

  我出生于1962年9月,出生的时候,中国的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我是在洞庭湖边上的农村长大的。若以大队为界,可以说我们家的条件还算优越,因为有在县城工作的爸爸的供养而衣食无忧,又因为有母亲的爱与能干的外婆的照顾而有最大的安全感,总之我的童年是自由自在的。那时的我真的很快乐也很活泼,会上树掏鸟窝也会唱很多革命样板戏,可以一个人唱胡传魁、刁德一和阿庆嫂等等。我从来不会一步一步地好好走路,总是一步三跳的,生怕脚沾地的时间太长了会伤着脚似的,而且从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我因为穿戴得相对整齐和爱唱爱笑而常被人夸奖。也正因为如此,德山用“糠鸡的”来形容我,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让我觉得极其不爽。只要他一这样叫我,我就恨不得扑过去撕烂他的嘴巴,或者一脚把他踢死。但我也只是这样想一想而已,不会真的去撕他,去踢他。因为德山比我大一岁多,个子也比我高。真要动手,我沾不到半点便宜。

  我很奇怪,作为还击或回敬,我当时居然没有也给他起一个能够叫得响并且能够侮辱到他的绰号。这足以证明两点,一是那时候我的语言能力可能并不怎么样,不然没有道理找不到另外一种可以与他的形象挂钩的丑陋动物。一是当一个孩子受到心理伤害的时候,他所能找到的保护自己的方法,其实并不多。

  我的另一个绰号叫“刚佬的”,确切的说,那不叫绰号,更像是“昵称”,对这个带有我名字的昵称,我倒是欣然接受的,没有丝毫排斥感。

  我已经记不清了,德山的妈妈到底是大队的妇女主任还是赤脚医生,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只记得她跟我妈妈是初小同学,也是很好的姐妹,而我妈妈当时是大队的民办教师。在那个年代,她俩都算是我们大队的高级知识分子。两个好姐妹的儿子,照理应该玩得来,成为好哥们儿。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德山非要起一个那样的绰号来与我较劲。

  这个绰号其实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叫,我其他的玩伴从来不会跟着起哄。尽管如此,对我还是很有杀伤力,好象被戴上了一顶无形的帽子。一想到自己的样子像支愣起翅膀冲向糠壳的鸡,就觉得很恶心,进而会把自己爱唱爱跳爱笑的天性收敛起来,压制下去,以显示我的老成持重。

  德山比我高一年级,是另外一个生产队的孩儿王。他还没给我取绰号时,我们两个在一起玩军棋、象棋或打扑克争上游,玩得也还可以。因为他的水平明显比别的小伙伴要高很多,让我有棋逢对手的竞技快感。要知道,如果对手太差,让人根本就没有输的可能的游戏,是很无聊的。我们把这种友好的关系叫做“香”。可惜我们“香”的时间并不太多。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玩着玩着就会起冲突,比如说他要悔棋我不让,或者反过来,我要悔棋他不让,或者对游戏规则有不同的理解,等等。然后,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人拂袖而去,再然后是互相之间很长时间的不理不睬,都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我们把这种关系叫做“臭”。

  我们一会儿“香”一会儿“臭”地分分合合着,大体上还算平安无事。但到后来,还是因为玩打仗的游戏而终于出了状况。

  那时,县里的孩子玩滚铁环或三轮滑板,乡下男孩能玩的群体游戏基本上就只有打仗了。方式是各自带领本生产队的小伙伴,分成两边,半真半假地打群架,以输赢论英雄。谁赢谁是解放军,谁输谁就是“日本佬”。我们整个小学阶段基本上没读过什么书,搞不清“解放军”是从来不打“日本佬”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事。那时我们看过的露天电影也只有《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和《小兵张嘎》,翻来覆去的,电影里打得最多的都是“日本佬”。我们的打仗游戏,就是把几部电影里的情节混在一起,然后喊开打就开打,打得黑汗水流,以战败方跪地求饶接受胜利方“虐待”的规定程序而告结束。我们玩这种打仗的游戏倒是不记仇的,愿赌服输。谁要是不服气,再约打一场就是。大人对小孩玩打仗的游戏是不支持的,主要是怕黑灯瞎火地伤了眼睛和脑壳,但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管得住的?只好听之任之地放野牛。我们也知道分寸,不会弄得伤了谁的胳膊谁的腿。

  打仗是需要拉队伍的。我笼络小伙伴们的手段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来我家看小人书。我爸爸当时在县防疫站工作,一两个星期总要回来一趟,每次都要给我带小人书。我拥有的小人书,用五六个纸箱都装不下。只有跟我玩、听我调谴的小伙伴,才有小人书看。德山没有小人书,但她妈妈是妇女主任还是赤脚医生,有一本工作用的《卫生知识手册》,里面有手绘的男女两性生殖器官的插图。相比于小人书,这个是核武器。对于我们那般大小的懵懵懂懂的男孩子来说,更加具有要命的诱惑力。德山是个狡猾的人,因为他的武器只有一件,而且我估计还是从他妈妈卫生箱里偷出来的,所以从不轻意示人。他要给谁看书,先得把门关上,把仪式感、神密感与隐蔽性做得十足。总之他是绝对不会让你自己拿着书尽情看的,一般都是由他拿着,翻到那一页,让你瞄上一眼,时长绝对不会超过三秒钟。这样,你才会因为没有看得很仔细而对那本书有持续的兴趣,他也才能更长时间地控制你。

  有一次,我们打仗输了。我手下的兵全被他们逮住,成了“日本佬”,被逼着四肢着地做狗叫做狗爬,被他们强迫着当马骑,他们则骑在“俘虏们”身上耀武扬威,得意的很不像话。我也被德山逮着了,胳膊被他钳制住,被动得很。他让我跪下,我哪里肯?他朝我打一个别腿,我没站稳,眼看踉跄着就要倒地,却在挣脱他的手的同时朝前奔出几步后挺直身子站稳了。我立马朝前跑去,他紧跟着追上来,边追边喊,说我输不起,耍赖皮。我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拉开了与德山的距离,也离“主战场”越来越远。我知道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便心生一计:我利用比他跑得快的优势,故意把步子慢下来,悄悄半侧身站好,等到德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脸上挥去一拳,然后立即转身再跑。跑出二三十步,又慢下来,又悄悄侧身等他,又是一拳挥过去。挨了拳的德山心中已是怒火万丈,一边嘴巴里骂着“狗日的康鸡的,你耍赖皮,看老子不打死你”,一边朝我扑将过来。他不叫我绰号还行,一叫,我也是怒火中烧。我已经得了两次手,还想故计重施。躲过他的反扑之后,转身就跑,等他追上来时,我又早已站稳脚跟,瞅准时机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然后再次转身朝前狂奔。一边跑一边心里很是得意,觉得他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傻陀”,而我自己却能从看过的电影里面活学活用,会跟“日本佬”打持久战和运动战。

  这样重复了四五次,我在奔跑中突然听得身后“噗嗵”一声响,一回头,只见德山已然栽倒在地上。

  我停下脚步不跑了,又怕他使诈,不敢太靠近他,只好满怀警惕地小步退回来,在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兜着圈儿观察他。

  他是真的没装,因为流出的鼻血已经糊满了一脸。

  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想不到自己出手那么重,或者说他居然那么不经打。他叫我拉他,我哪里敢?他要是顺势把我往地上一带,再骑到我身上,我只怕真的会被他打死。但不去拉他,我又怕他血流不止,真的把他给打死了。

  我朝周围看看,找了一块石头拿在手上,这才敢朝他走过去,伸出左手把他扯了起来。

  他倒没有与我缠斗的意思,仰起头,慢慢地止住了鼻血,用两个袖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地擦过,再弯腰往地上吐了几口痰,这才直起身子,满眼凶光地对着我,先是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石头,然后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这才用手指点着我的头,说,今天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讲! 然后丢下远处的其他小伙伴,从另外一条路上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提心吊胆。按我对德山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找机会狠狠地搞我一顿。只是我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对我下手。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浮石,2006年因出版长篇小说《青瓷》一举成名。该小说先后被改编成广播剧、话剧、电视剧。其后出版的《红袖》《皂香》《秘色》《窑变》等长篇小说及杂文集《中国式关系》等畅销书,每部作品均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浮石以画写心、绘画追求哲学、文学与美学三位一体。其右手画画,左手写字的艺术表现形式,极具个性与辨识度。被媒体誉为继齐白石、黄永玉之后湖湘文人画的代表人物之一。

责任编辑:张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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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湖南麓山律师事务所 李沫律师 湖南简单律师事务所 曾继明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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