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沙故事（二）

我的长沙故事(二)

文/浮石

　　我是1998年11月在长沙注册公司的，从此扎根长沙， 一直生活至今。公司开在五一路的银华大厦，那是当时长沙最高与最高档的写字楼之一，而我们是它的第一批租户。

　　之前，我在湘潭大学读书、留校，一直呆了九年。我还在那里结了婚，当上了人事科科长，成了在全国性文学期刋上发表过近十篇小说的作家，还生下了现在已是青年作家与编剧的女儿。1992年，我受已下海的朋友怂恿，下海到了海口，其间搬了十多次家，记得还到冯仑的万通公司应聘过，而且成功了，但我没去就职，而去了海南日报社，最高职务做到了海南日报报业集团公司的副总裁。我就是那时进入艺术品拍卖行业的，很快把海口的艺术品拍卖做得风生水起，又以更快的速度把之做得一地鸡毛。

　　▲浮石绘话 《看牛的牛人》

　　从海口来长沙时，我已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体量相当于当时湖南益阳某个乡两年的GDP(我女儿的舅舅曾在那个乡工作)。我在长沙最初五年的生活被我写进了《青瓷》。我一直不承认那是我的自传故事。因为我的自传故事比书中的故事还要厚颜无耻、龌龊肮脏与惊心动魄，却丝毫没有书中的那种脉脉温情与所谓理性思考和灵魂忏悔。那是一个把挣钱当官、男欢女爱当成成功标志的时代。所谓英雄不问出路，意味着只以结果论输赢，而完全忽略掉过程以及所选择的手段是否合理合规与道德评判。在那种背景下，男人好色求财的内在冲动很容易导致行为处事的癫狂。是的，那就是我在长沙最初五年的状态，也是我们那一代下海做生意的知识分子的状态。有心的朋友可以再读《青瓷》，再把其中的一些情节放大十倍，便可窥其一斑。

　　▲浮石绘话 《羡鱼图》

　　还是说一个书中没有的故事吧。我在长沙买第二辆车的故事。原本我是可以买奔驰、宝马或者奥迪A6的(就像《青瓷》中张仲平开的那一款)。但朋友说，别那么张扬，因为给你业务做的朋友可能并不希望你那么打眼。但也不能“太硕哒”，搞得你在朋友眼里显得很没实力。于是我选择了高配的君威。定金交了一个多月之后，4S店通知我去提车。到了以后却被告知，没车可提。这是什么情况?销售经理只说实在对不起，请我理解，让我下次再来。这种说辞不会令我满意，我很不耐烦，嚷着要他们老板来。老板没来，却见另外一个人来提走了我同型号的车。我很自然地想，一定是那个人凭关系插队或者是额外加了钱，提走了属于我的车。这个想法让我内心的小火苗顿时像浇了汽油似的熊熊燃烧起来，觉得被人当猴耍了。做生意不能这样店大欺客，这也太不讲规矩，太不讲诚信了。销售经理讲完那通话之后，就到另外一边接待别的客户去了，完全把我凉到了一边。我觉得我那火不发出来，会把自个儿胸腔间的五脏六腑烧成韩国烤肉，哪里还忍得住?一眼瞥见桌子上有一把茶壶和两只杯子，我毫不犹疑地伸出手去，用手指拎着杯沿，平伸到空中，然后松开手指，让它与地面瓷砖发生碰撞，制造出“砰”的一响。那响声成功地吸引了诺大的大厅中其他看车的顾客，纷纷静声朝这边侧目观看。刚才那位销售经理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让我有话好好说。其实，我决定摔杯子的那一瞬间，内心里已经没有愤怒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车我今天还非提不可，除非老板亲自出面，弯着腰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我懒得跟销售经理瞎扯，让他叫老板来。这真是难为他了。以他的级别，是叫不来老板的。见他呆着不动，我把另一只手，再次优雅地伸向第二只杯子，同样的手指张开抓着它的杯沿，同样地拎着平行伸向半空，然后松开手指……店长立马出现。他让我息怒，说今天实在没车了。我指着大厅里的一台样车说，这不是吗?店长说，这是样车，您提走了，我们怎么做生意?我说你们怎么做生意是你们的事，既然你通知我来提车，我今天就得提。店子长考虑了半分钟，说你非得要提车，就提这辆。但是，你得陪两个杯子钱。我已经熄灭的怒火，一下子被他的愚蠢撩得死灰复燃，立马不管年龄上的不合适，用“太阳”的文言文方式，大声地问候了一下他的母亲，我说老子做生意的，就想讨个口彩，你却让老子赔?摔你两个杯子你要我赔，可以。你耽误老子一下午的时间，谁赔?怎么赔?你知道老子一天赚多少钱吗?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起茶壶，高高地举过头顶。那店长想是害怕了，完全不知道我接下来会把手里的茶壶往地板上砸还是往他脑袋上砸……

　　这个故事是我第一次讲。我也第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毫无疑问，在这件事上，那家店是有错的，不该如此怠慢自己的客户，我用两个杯子砸他们店，那是他们活该。反观我自己，难道那应该是我唯一的选择吗?

　　▲浮石绘话 《达摩面壁图》

　　那时我的拍卖公司生意做得很顺，“锤子一响，黄金万两”，一单业务赚几十万几百万是常有的事，只要把我的甲方服务好，拿到业务就行。轮到我消费了，不就是送上门来让你赚钱吗?你就是不把我当大爷，也不应该把我当乞丐吧?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我们为什么要赚钱，不就是为了“财大气粗”，希望在别人面前，在很多场合都有面子吗?你不给我面子，就别怪我砸你的牌子。事隔几十年，我才知道，我的这种“快意恩仇”，完全是我做生意做得最顺时低级庸俗乃至丑恶嘴脸的一种真实写照，一种得理不饶人的蛮横张狂。

　　浮石绘话 《潇湘遇贵人》以后，当我经历第三次创业的灭顶之灾后，我才逐渐明白，当金钱仅仅用于维系我们身体正常需要的时候，它是雨露滋润，是好的，是善的。而当它一旦成为自我膨胀的催化剂的时候，它就是洪水猛兽，是丑的，是恶的。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当初被一口大锅划破了裤子的无助少年，与泼妇般骂街的小老板，为什么都是曾经的我。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浮石，2006年因出版长篇小说《青瓷》一举成名。该小说先后被改编成广播剧、话剧、电视剧。其后出版的《红袖》《皂香》《秘色》《窑变》等长篇小说及杂文集《中国式关系》等畅销书，每部作品均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浮石以画写心、绘画追求哲学、文学与美学三位一体。其右手画画，左手写字的艺术表现形式，极具个性与辨识度。被媒体誉为继齐白石、黄永玉之后湖湘文人画的代表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