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散文赏析 ▎飘香的鱼汤
飘香的鱼汤
文/刘克邦
小的时候,我的后颈皮下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瘤子,摸上去,感觉到明显存在,不硬不软,不痛不痒,于生活也无大碍,所以也就没有理会它。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我从农村走进学校,又从学校步入机关,随着年龄的增长,后颈上那调皮的瘤子也在悄悄地长大,不知不觉竟有鸟蛋般大小,且大有与日俱增的势头。
一天,我在穿衣服时,妻子替我拉扯整理衣领,突然发现了它,“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我满不在乎,向她解释,它很早就有,已经伴随着我几十年了,没什么关系的。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像审判官一样,追根溯源,反复诘问,一边埋怨我,怪我轻率对待,没有早点告诉她,一边拿起电话就与她一个在湘雅附二医院当外科医生的表弟联系,敦促我马上就去医院诊断治疗。我说这一段时间工作太忙,待以后再说吧。她一听急了,一连声地“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大有不听她的决不准我跨出家门半步的架势。
拗不过她,只好在她的“挟持”下去了医院。她表弟虽然当天不值班,但还是破例为我接诊,一阵认真细致地观察、触摸、询问以后,结论出我生的是一良性皮下脂肪瘤,虽然对身体健康没有太大的影响,但还是动手术切除为好,以免天长日久发生变异。妻子听说以后,不由分说,当即做主,请她表弟亲自主刀,马上替我进行手术。
熟人好办事,在她表弟的关照下,一切手续在简便、快捷中高效完成。走进手术室,我趴在手术台上,任凭医生和护士一阵摆布,麻醉、开口、割除、止血、缝线、包扎……不到一个小时,整个手术在顺利中成功完成。
妻子一直在门口守候,见我顺利出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地来。她高兴地迎了上来,望着我缠满纱布胶带的颈项,急切地想察看我手术后的伤口,心痛地擦拭着我衣领边沾滴的血迹,一而再、再而三,关怀备至地问我手术痛不?感觉怎样?
此时此刻,我无语作答,望着妻子,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迅速传遍了全身……我似乎这才发现,与我朝夕相处、相随相伴、同甘苦、共患难的妻子竟是那么的可亲、可爱甚至于可敬,我竟是那么缺失不了她、离不开她呀!
记得那是1982年,我还在湘潭地区财税局工作的时候,人事科严肃认真、和蔼可亲的许科长不仅关心我的工作学习进步,还十分关注我的个人婚姻问题,积极、热心地为我牵线搭桥,物色对象,使我有幸与妻一见钟情,从相识、相知到相爱,走到了一起。
那时候,我从农村出来,读书两年,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30多元,经济上不说是穷困潦倒、一贫如洗,那也是囊中羞涩、家无底实,她一个在省会城市长大并参加工作多年的姑娘,论出身地域,论经济条件,论相貌气质,我都不能与她相比,但她看中了我的诚实、好学和上进,在与我接触不到一年后,毫不理会岳母的种种顾虑和想法,自行其是、义无反顾地与我一起去民政局领取了那委以相许一定终身的红本本。
结婚时,房子是公家的,床铺是公家的,桌子、凳子、煤炉子都是公家的,只有棉被、枕头和人才是自己的,没有彩礼,没有酒宴,更没有花烛焰火、宾客满座,在简陋的单身宿舍里,一张结婚照,两套新衣服,几包糖果和槟榔,一帮子同事、朋友的临门祝贺,算是举行了一场“热闹”的婚礼。她信任我,理解我,没有怨言,没有奢求,与我携手人生、同甘共苦、互勉互励、恩爱有加,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在她的搀护下,到了家中。她俨然一副领导的口吻,要我什么事都不干,什么事都不想,一切听她安排,毫不客气、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到床上,要我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躺下养伤。然后,跑上跑上,忙前忙后,把我需要的生活学习用品摆放到床头柜上,替我到单位向领导请假,到街上买来营养滋补品……一切都安排得周全有序、妥妥帖帖!
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我们初建家庭的艰难时期……
那年,我们结婚以后,先后调到了省会长沙,她在一家工业企业工作,我也进了省级机关。初来乍到,双方单位都安排不了住房,又因夫妻俩工薪微薄,无经济实力租房居住,只好寄住在河西荣湾镇窑坡山岳母家中。
岳母、妻兄、妻妹,一家三口,住在一栋七十年代建湘江大桥时安置拆迁户的“筒子楼”里,前后两间外加一厨一厕,不到二十平米面积,本来就十分狭窄,我们的加入,更加拥挤不堪了。那时候,我们睡里间小屋,岳母与妻妹睡稍大一点的外间,妻兄就没有固定的栖身之地了。那些日子,可苦了妻兄,每天晚上,要等大家都睡了,他才能从墙角边拖过活动钢丝床,打开摆放在过道上,铺上被子,临门而寝。
如此连累岳母一家,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苦恼呀,内疚呀,我常为此怏怏不乐,局促不安。
与我截然不同的是,妻子上班路途远,劳动强度大,且“三班倒”轮换,比我辛苦得多,面临居无定所的尴尬处境,她却若无其事,乐观得很,从没有吐过半句怨言,也未见一丝愁容展现,每天下班回家,买菜、扫地、洗衣、织毛衣,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为的是不让我插手家务,腾出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
我知道,她了解我的心思,自己也隐含苦衷,但她不露声色,暗自担承,为的是减轻我的思想压力,集中精力专心学习,致力于工作。
在她的关心、鼓励和支持下,我专心致志,顽强拼搏,刻苦学习,努力工作,拿到了中南财经大学函授大学财税专业本科文凭,并获得经济学学士学位,工作上也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可喜成绩,博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高度评价,年年被授予先进工作者称号,并在短时期内一年一个台阶被提拔重用。
许多人对我的收获和进步啧啧称赞,羡慕有加,可他们哪里知道,在我的身后,有人在默默无闻竭尽心力地支持和奉献。
有一首歌叫做《十五的月亮》,其中有一句歌词:“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拿来用在我与妻子的身上,应该是恰如其分,一点不假!
“来!趁热喝了。”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来到床前。“什么东西?”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傻呆呆地。
“你放心,不会害你,我托人弄来两条柴鱼,熬成汤,喝了它,养伤口的。”话语里充满了关爱和温馨。
我接过碗,一股浓浓的鱼香味扑鼻而来,沁入心脾……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交,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说,还要加一大喜,“贵子落门庭”。
那一年,儿子呱呱坠地,眉清目秀,白胖娇嫩,人见人爱,我们全家欢天喜地,沉浸在无尽的幸福和欢乐之中。然而,甜中有苦,乐中有愁,随之而来的是,孩子的照料和带养成了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一大难题。这个时候,我已是单位的骨干,挑起了大梁,任务重,工作忙,出差多,加班多,少有顾及家庭,家务的担子就全落在妻子肩上。孩子出生还未满月,上级一项工作交办下来,事关重要,时间紧迫,处长左右为难,欲言又止,我二话没说,主动请缨,领了任务就走,一出去就是两个多月,家中的一切全甩给了她,个中的艰难酸楚不言而喻。
她就是这样,无声无息,无怨无悔,一边坚持工作,一边操持家务,柴米油盐醋,锅盆瓢勺碗,缝补浆洗抹,起早摸黑,日夜操劳,苦挣着强撑着硬是把一个娇嫩细崽从哇哇啼哭,到牙牙学语,蹒跚行步,再入幼儿园,上小学,进中学,读大学,出国读研,拉扯成人,培养教育成一个知情通理、好学上进、矫健英俊的帅小伙子。
她付出得太多太多,而我却做得少之又少,既愧为人父,又愧为人夫。
“快喝啊!还等什么?”见我愣愣地,在那里痴想着,妻催促起来,像大人命令小孩似的。
此时的我,深切地感受到,她平实简洁的话语中蕴含着莫大的亲切和关爱,似一股春风在心头徐徐掠过。我知道,这个时候,要使她满意高兴,唯一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地服从“命令”,赶快把这碗汤喝下去。
她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在我的心中熊熊燃烧!
妻子爱孩子,爱丈夫,爱生活,更以一颗善良、宽厚、仁爱的心对待周边所有的人。在我记忆中,二十多年来,她从未与人红过脸、吵过架,计较过别人的差错过失,在人前背后说三道四、搬弄是非。她既是我的生活伴侣,又是我的良师益友。
她的品行和气度让我钦佩,潜移默化深深地影响着我,使我从中学到了不少的东西,长进了许多。
我老家在农村,我也在乡村山里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免不了有一些亲戚朋友乡里乡亲登门造访,哪怕来人家境贫寒、身份卑微、穿着寒酸,她也从不嫌弃和厌烦,一视同仁,一如既往,热情接待,笑脸相迎,客人还未落座,一杯茶、一支烟、一盘水果就递上来了,给人一种友好、亲切和温馨的感受。
父亲在世时,与继母一起远居湘西怀化,我工作太忙,顾不及问候老人,她却不忘经常电话过去,关怀备致,问寒问暖。一到老人寿诞之日和重大节庆时候,不用我说,早把款子汇了过去,以示下辈的一片孝敬。老人家从旧时代过来,艰苦生活惯了,省吃俭用,舍不得花费,她就慷慨解囊,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将电视机呀,洗衣机呀,床单棉被呀,毛衣毛裤呀,食品茶叶呀,营养滋补保健品呀,等等,大的、小的,散装的、包装的,吃的、穿的和用的,或托人带送,或打包邮寄过去。
两位老人逢人就夸:“我有一个好儿媳!”我口里没说什么,心里却乐滋滋的,别提那股高兴劲儿了。
这时,她站立一旁,像一位卓有成就的艺术创作家,在得意地欣赏着自编自导的一场精彩表演似的,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喝着鱼汤,脸上荡漾出灿烂的笑容……
我的生活,因为有了她,就像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可口、味美,极富营养价值,补身,补脑,补心,还补精神!
在我的生活里,缺少不了这样飘逸清香溢满浓情的鱼汤,更不能没有精心安排精工烹饪端递上来这碗鱼汤的她!
作者简介
刘克邦,文创一级,高级会计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中南大学、长沙理工大学、湖南科技大学大硕士生导师,湖南女子学院、怀化学院客座教授,曾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湖南省第五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