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散文赏析 ▎寻访英雄足迹散记

寻访英雄足迹散记

文/刘克邦

　这篇散记，是我流着热泪把它写完的……

　“2005年5月31日，新邵县太芝庙乡发生特大山洪灾害。在危机关头，乡长唐飞和6名乡干部，挺身而出，奋勇向前，舍生忘死，紧急疏散群众，被汹涌的洪水吞没。唐飞、李映辉、孙春成、周美玉、刘照社、范继雄6位同志壮烈牺牲，李雄国同志幸免于难。”

　这篇新闻报道如惊雷、似闪电，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震撼了万千人心，催人泪下，可歌可泣。

　2006年元月7日，熙阳高悬，碧空云淡，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金灿灿、暖洋洋的，给人一种格外舒适、爽朗的感觉。

　我与同事共20多人，怀着对英雄万分仰慕无比崇敬的心情，分乘大小四辆汽车，前往新邵县学习英烈拜谒英灵。

　出长沙城，过收费站，上了高速，汽车风驰电掣，一路飞奔。

　车窗外，丘陵、河流、田野、道路、水塘，还有那农舍、庭院、菜地、农人、畜禽，秀丽壮观，生机勃勃。

　大家无心欣赏窗外的美景，更没有往日出行的嬉戏和欢笑，虔敬的心早已飞向英雄们为之奋斗慷慨献身的地方。

　两百多公里路程，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下了高速，邵阳市的同志接我们来了。他们在前面领路，我们紧随其后，不到一刻钟，车子在新邵县委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县里的同志热情地迎了上来，握手，问候，倍感亲切和温暖。按照预定安排，我们不顾劳顿，即刻赶往英雄集体的领头人——唐飞烈士家里慰问。

　唐飞烈士的爱人肖红梅和他不满12岁的儿子，租住在县委机关后院的宿舍区。

　在县里同志的引路下，我们进了县委机关大院，绕过办公大楼，沿着楼左侧的道路，转过一道弯，爬上一段小坡，在一栋旧式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县里的同志指着一楼靠楼梯边第一间屋说，这就是肖红梅的家。

　可能是县里的同志预先通知了她，肖红梅早已在门口等候。只见她上穿一件毛领子藏青色棉衣，下罩一条青蓝色斜纹布长裤，个子不高，身材苗条，齐耳的短发，瘦削的脸颊，满脸憔悴没有血色，一双眼镜底下隐隐约约显露着深深的忧伤和无限的悲凉。

　我们知道，2005年5月31日晚上，肖红梅得知丈夫护送计划生育对象回到了县城，打电话要他回家打吊针治疗慢性咽喉炎急性发作。

　丈夫回到家，吊针没打完，有电话告急，太芝庙乡山洪暴发，他拔下吊针，悄悄地走到了儿子的房间，帮儿子盖了盖被子，对肖红梅说了句“我上去了”，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走，竟成了夫妻间的永别。

　我心里在想，如此纤弱体虚的女人，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作为家庭主心骨的丈夫突然之间撒手离去，该要有多大的意志和毅力来承受如此大的精神打击和心理压力啊!

　下了车，我跨前一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一束鲜花献给了她。她接过鲜花，双眼噙着泪花，连声说着“谢谢!谢谢!”我们跟着她，进了家门。

　这是一套前后两间的住房，不到二十平方米的面积，空间狭小且光线晦暗，粗糙的水泥地面，发灰的墙壁屋顶，再土不过的旧木器家具，还有那四处丢放久用不舍值不了几个钱的低档次生活物品，足见屋子主人生活的清贫、困苦和艰辛。

　我曾经见识过与唐乡长同等级别的“公仆”，住着气派的别墅洋房，室内富丽堂皇，高档电器时髦家具一应俱有。与此相比，孰清孰浊，泾渭分明。

　一阵酸楚，几分感叹，对英雄更生十分敬意!

　见屋子狭小，我们一部分人留在门外，一部分人站在屋子中间，让座没有那么多的凳子，泡茶没有那么多的杯子，肖红梅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一脸的歉疚。

　我将大家捐赠并凑在一起的2000元慰问金，以及给她小孩买的书包、钢笔、文具盒等学习用品交到她的手中时，她竟难以自控，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我们知道，一切赞誉、慰藉、鼓励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和纯属多余，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她心头发酸，眼圈发红，哽咽唏嘘，止不住的眼泪直往下流。

　我们不愿太多地打扰肖红梅，更不忍心挑动她内心中失去亲人的绞痛，使她再度陷入极度悲伤和痛心的深谷，短时间的相见后，赶急掩面起身，挥泪与她握手道别。

　英雄啊!你让我们心痛!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的精神与风范将根植于我们的心底深处!

　第二天，一大早，伴着冉冉升起的朝旭，我们离开县城，驱车直奔二十多里外的太芝庙乡。山，巍然屹立;路，蜿蜒曲折。

　渐渐地，汽车驶入太芝庙乡辖区的苏家湾村，洪水冲击过的痕迹四处可见，壁断垣残，树倒路垮，乱石翻转，泥沙堆积，一片荒芜和凄凉。

　我们感叹，如此大灾，山区的农民一定受苦了!

　县里的同志告诉我们，那个漆黑的深夜，就是在这个地方，河水陡涨，形势危急，唐飞一行7人从县城飞速赶到，一家一家叫醒酣睡的群众迅速转移。

　在他们的通知下，沿河100多位村民，及时转移疏散到了附近山上。

　不到一刻钟，洪水冲来，这里便成了一片汪洋。

　听到此处，我们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没有唐飞一行马不停蹄，火速赶到，及时通知大家转移，其惨烈后果真不敢想象。

　车队在缓缓地前行，前面就是太芝庙乡谭家湾村，离英雄殉职的地方也越来越近，我们的心情更加紧张、沉重起来。

　翻过一个山口，溜过一段下坡，“嘎”地一声汽车靠路边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就是英雄们落水的地方。”

　我们下了车，举目一望，不由得一声惊叹：好复杂好险要的地势啊!

　左边，山峰陡峭险峻，高耸入云，杂草丛生，树林茂密;右边，河道低落狭长，七弯八拐，时深时浅，流水不断;中间，一条沙石铺垫、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向两端延伸。河道紧贴着公路，公路挨靠着山峰，还有那稀稀落落的农家小屋，似乎相拥相抱，亲密无间，永远不愿分离开来;又似乎在你争我斗，互不相让，要把这狭小的空间挤个天破。

　爱恨情仇，聚散合离。大自然啊!你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难以揣摩。

　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带来的是毁灭性的肆虐，山坡塌了，路基垮了，河堤崩了，农田毁了，房屋倒了，牲畜、农具、家什、棉被、衣物、粮食、油、盐、酱、醋等一应生产生活物资被席卷一空。

　半年过去了，虽经政府支援帮助，当地群众奋力自救，但依然满目疮痍，伤痕累累，一时期无法恢复原状和元气。

　面对这一片悲惨、凄凉的景象，我们心若沉铅，默默无语，静静地肃立在小河边的一棵小树旁，凝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俯首弯腰向英烈深深地三鞠躬，悉心聆听讲解员声泪俱下介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天，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唐飞七人通知完苏家湾的沿河村民，又驱车向前行驶。

　越过刚才那道山口，进了谭家湾村，洪水波涛汹涌，直向唐飞他们逼来，情势越来越危急。他们没有想到逃生，心里只想多疏散些村民。敲开村头两户人家，把村民从梦中叫醒以后，洪水已经淹过车轮。

　借着车灯，他们发现，前面约100米远处，3栋房屋的屋基已经泡在洪水当中，那里住着12口人啊，情况十分险急。如果这时候他们后退一百米，那里就是安全地方。但他们没有退缩，迎着洪水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咆哮的山洪像一头发怒的猛兽，呼啸着，轰鸣着，以排山倒海之势，临头直扑过来，瞬间就冲翻了吉普车，吞没了唐飞一行七人……

　第二天早晨，当地群众沿着河岸哭着，喊着，奔跑着，寻找着，“唐乡长啊!你们在哪里?”但洪水无情，回天无力，除了李雄国侥幸抓住山边的一棵芭蕉树爬上岸来之外，唐飞、李映辉、孙春成、刘照社、范继雄、周美玉六人走了，远远地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们是党的好儿女，人民的好干部!他们在人民群众生命危急关头，把生的希望留给了群众，把死的威胁留给了自己，用年轻生命谱写了一曲舍身为民、气壮山河的英雄赞歌。

　山在呜咽，水在抽泣，苍穹大地万物生灵都在落泪!

　年轻的讲解员哭了，县里市里的同志哭了，我们一行都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悄悄地藏进了云端，天际顿时阴沉灰暗起来，一阵寒风吹过，竟淅沥沥向大地抛洒起雨点来。也许，是英雄的壮举感动了上苍，才风云为之变色，天地与此同悲吧!

　英雄无悔，精神永存!我们站在英雄牺牲的地方，心潮起伏，欲语无声。我们沉思着，回味着，远望着，想象着……

　那高高的山峰，可是英雄精神伟大、高尚、厚重的印证?

　那源源的河水，可是英雄胸怀无私、清纯、舒畅的展现?

　那层层的梯田，可是英雄心境朴实、真诚、淡定的表达?

　一切，都无容置疑;一切，都早已印证!

　风止了，雨停了，我们擦干眼泪，坐上车子，继续前行，公路两边渐渐出现了热闹、繁忙的景象。

　远处，近前，村头，田野，山脚，河沿，人声鼎沸，车辆穿梭，修路的修路，架桥的架桥，整田的整田，疏浚的疏浚，人人斗志昂扬，个个干劲冲天。

　洪灾过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各级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及时调来了各种抢修设备和救灾物资，安排好受灾群众生活，组织灾区群众重建家园。

　政府的温暖，英雄的精神，极大地激励和鼓舞了灾区人民，他们不等不靠，不懈不怠，挺直腰杆，推着板车，扛起锄头，挑起箢箕，钻入废墟，掀起了生产自救的热潮。干部来了，群众来了;青年、壮年来了，老人、妇女、孩子也来了。

　在他们的肩上、手中、脚下，一条条冲垮的道路被修补通畅，一条条崩缺口的堤坝被垒砌牢靠，一方方塌陷的农田被平整复原，一栋栋崭新的房屋正拔地而起，一处处灾毁之地换上了新装……

　灾区群众笑了，乐了，宽心了，开怀了!我们笑了，乐了，宽心了，开怀了!我想，长眠于这片热土的英雄们也应该笑了，乐了，宽心了，开怀了吧!

　进入了一处民居稠密地段，这里是全乡集市中心之地，不算宽的街道两边，高的、低的、旧式的，新修的、砖砌的、土筑的民房一家挨着一家，家什杂物乱七八糟丢弃一边，间或几家商铺小店，商品单调，顾客稀少，洪水浸淫后的冷清、萧条显而易见。

　往左一拐，前面地势稍高之处，一栋灰墙青瓦、陈门旧窗、东北两向楼房西南两向平屋合抱的四合院房子映入眼帘，这里就是英雄集体工作过的乡政府机关。

　进了院子，下了车，一眼就望见大门边楼梯口墙上张贴的六位烈士的遗像和简介，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上去，凝神屏息，仰视着英雄的光辉形象，默念着英雄的感人事迹。

　我们再一次被英雄舍小家，顾大家，忠于职守，无怨无悔的献身精神和高尚风格深深感染和打动……

　新上任的乡长把我们领上了二楼，经过一段楼道，拐过一道弯，进入一间十分简陋的会议室。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电视机开始播放新邵县电视台拍摄制作的抗洪救灾专题片。

　屏幕上，洪水肆虐，农田冲毁，道路中断，人员伤亡，房屋倒塌，损失惨重，当地政府英明果断，干部群众英勇奋战，演绎了一曲惊天动地、震撼人心、人与自然顽强拼搏的战斗凯歌!

　看完录像，乡党委书记领着一个衣着朴素、个子不高、粗壮结实、皮肤黝黑的汉子走了进来。

　书记介绍，这就是“新邵七子”的唯一幸存者李雄国同志。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李雄国向我们讲述起他终身难忘的一幕，把我们再一次带进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和汹涌的波涛之中……

　那天晚上，天，漆黑一片;雨，倾盆而下;洪水，陡然暴涨，挟势冲来。刚刚入睡的村民毫不知情，情况十分危急。

　唐乡长带领他们六人，刚刚护送一名计生对象到县城落实引产手术，顾不上劳累，挤进一辆吉普车，火速赶回太子庙乡。

　他们一边奔走呼喊，一边猛敲各家各户的门。“大家注意了，涨洪水了!大家快起来，赶快向山上跑。”急切不断的呼喊声、敲门声和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声、雨声响彻山谷，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

　这是一场生命与死亡的搏斗，也是人的有情与自然灾害无情的抗争。

　他们的衣服湿透了，嗓子喊哑了，手捶痛了……但是谁也没有停歇。

　进入谭家湾一个下坡地带，眼见得洪水在一寸一寸在往上涨，越往前去危险越大，司机刘照社问了一声“还走不?”

　唐乡长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前面就是李宜新家，他家里有12口人，朝前走!”

　在唐乡长的带领下，大家早已忘记了生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救人，赶快救人!

　洪水像一头发了疯似的猛兽，冲出河道，漫过农田，淹没了公路，但丝毫阻挡不了车子的前行。

　片刻时分，水涨到了车子引擎盖上，发动机熄火了，车灯熄灭了，洪水涌进了车厢。

　他用力推开后门，又帮着打开前门，唐乡长和李书记挣扎着才爬出车厢。一个巨浪袭来，吉普车顿时淹没在洪水之中。

　慌乱间，他只听得唐乡长大声喊了一句：“每人抱住一根木头!”就再也不见唐乡长的踪影了……

　说到这里，硬汉子李雄国眼圈发红，竟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昨天还在一起并肩工作、谈笑风生的战友突然一下子全没了，谁不感到肝肠寸断、揪心割肺呢!

　我们克制不了激动、悲痛的心情，眼睛模糊起来，泪水一个劲地直往下流。

　李雄国无法继续讲述下去了。书记接着告诉我们，李雄国听了唐乡长殉难前的最后一句话，抱住一个木头，时而翻滚，时而颠覆，随着滔滔洪水向下漂去。幸运的是，他被洪水冲到了河的对岸，终于挣扎着抓住了一棵芭蕉树，爬上了河岸，后来被搜救的乡亲们发现，救了上来。

　英雄事迹传开以后，群众纷纷赶来，哀悼英雄，慰问勇士。

　李雄国老家也遭了洪灾，年迈的父亲得癌症正住院治疗，但他先人后己，把10400元慰问金一分不留捐给了灾区。

　多么高尚的品德和情操!

　寻访学习结束，我们怀着对英雄集体无比崇敬的心情，依依不舍地离开太芝庙乡。回首极望，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山，还是青翠翠的山;水，还是碧湛湛的水;土，还是黑油油的土。我们仿佛看到，英雄，英雄的心境，英雄的胸怀，英雄的精神，就蕴藏、深含在眼前这青山、碧水、黑土之中，经久长存，永不消失……

　作者简介：

　刘克邦，文创一级，高级会计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文联委员，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出版散文集《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自然抵达》《心有彼岸》，在《中国作家》《散文百家》《天津文学》《芙蓉》《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和《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湖南省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