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散文赏析 ▎六娭毑

六娭毑

文/刘克邦

　岳母家住在河西溁湾镇窑坡山，一栋“筒子楼”的二楼。一楼有位邻居，大家都叫她六娭毑，大眼睛，厚嘴唇，高鼻梁，宽脸庞，黑里透红的皮肤略显几分粗糙，微微发胖的身材格外结实稳健，走起路来三步并作两步，像一阵风似的，风风火火，猴急狗急。在长沙土生土长的她，俨然一派北方女性粗犷、豪爽，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未遮掩，毫不设防，从里至外由表及里让别人看得个通透。

　六娭毑早年丧夫，拉扯着几个儿女，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儿女均已成家，且个个生活条件不错，但她却拒绝了儿女们的安排，一个人继续住在既窄又矮还暗的老房子里，经常披一头看不到半点柔软和一丝光亮的齐耳短发，穿一身洗得青不青蓝不蓝不见底色发了白的平布衣裤，趿一双剪去后跟帮子且脏兮兮的塑料凉鞋，过着清清淡淡、平平实实的简朴日子。她待人和气，人缘极好，碰见熟人老远就打招呼，也喜欢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串串门子，唠唠家常，终日笑声不断，好像永远也没有烦恼和忧愁似的。

　我因为上岳母家，经常与六娭毑照面，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叫一声“六娭毑”、问一声好之外，并无太多的接触，对她的了解也就甚少。

　一次难忘的相遇，不，准确地说，是一次在我遇上极大难题的时候，她的出现和热情相助，使我对她有了深切的认识，并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敬意。

　那一年，元宵刚过，细雨绵绵，春寒料峭，人们还陶醉和沉浸于新春佳节欢乐之中的时候，我的儿子要降临人世了。一天，挺着大肚子的妻子突然发作，疼痛难忍。慌乱之中，没有一点经验的我，急急忙忙中搀扶着她就近去了岳麓山下的一家医院。没有料到的是，这家医院病床爆满，医生把手一摊：“我们现在没空床，你们到别处去吧!”我不知所措，一下子像掉进了深渊谷底。我不甘心，也是无奈，跑上跑下，找这个，求那个，结果还是热脸贴上冷屁股，遇上的都是冷若冰霜的拒绝和不睬。妻子越来越不行了，已经实在撑不住了，听着她一声声揪心的呻吟，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走道上来回乱蹿，不停地跺动着双脚，恨不得不顾一切地撞开任何一间病房，强行闯进去把妻子安顿下来。

　正在上下奔忙求助无果的为难之中，六娭毑出现了。她因感冒也来此看病，见此情景，二话没说，把自己看病的事撂到一边，急匆匆地找到医院一熟人，借来一副担架，催促着我：“快!快点!我们一起将她抬到那边山武警部队三六六医院去!”六娭毑这么大年纪了，又有病在身，如此沉重的担架，我怎么好意思要她来抬?“来不及了!快走!”她见我犹豫着，不容分说早已把妻子扶上了担架，将担架背带的一头递给我，另一头套在自己的肩膀上。

　就这样，顶着凛冽寒风，冒着霏霏霪雨，我与六娭毑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小跑着抬着妻子直奔三六六医院。

　这段路虽然不长，但经过一段马路以后，还要爬一段山，坡陡人重，心急步骤，路湿脚滑，体力消耗极大，开始还起着跑步，慢慢地只能拖着步子往前挪了。我们走一段歇一下，歇一下再走一段，一步一步，一段一段，艰难地向前迈进。走着走着，腰痛了，腿酸了，上气不接下气，汗水如雨般地直往下淌。松不得呀!我咬紧牙关，挺直腰杆，坚持着不让担架从肩头上滑下来。好漫长的路程啊!短短的三华里路，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走了半个多小时。汗水从身上冒出，雨水从头顶落下，模糊了眼睛，湿透的衣裳，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到了山顶上的医院门口，我已经汗流浃背，精疲力竭，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差点瘫倒在地上爮不起来了。

　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都如此狼狈，实在不敢想象，年过半百的六娭毑是怎样挺过来的。看着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被汗水和雨水湿透了全身且抱病在身的六娭毑，我满怀愧疚，万分感动，眼睛里闪着泪花，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言词来表达对她的感激之情……

　果不虚传，武警医院的医疗技术和服务水平是一流的，让人感受到了百分之百的安全和温暖。在三六六医院医生和护士的热情接治和精心护理下，儿子呱呱落地，妻子平安无事，我也幸福地当上了父亲。

　时间一晃就是30多年了，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了，岳母亦离开了人世，城市建设发展的需要，窑坡山居民点已被拆迁并夷为了平地，成了一片诺大的商用和停车广场。

　偶尔路过那里，在人来车往喧嚣繁华之处，我仍然看得见那一栋栋、一排排屹然挺立在山上的“筒子楼”，看得清楚悠然蜗居在“筒子楼”里的老大爷、老奶奶、大伯、大嬸们串门子、唠家常、抽烟、喝茶、打麻将的身影，六娭毑也在其中，她除了头发白了几缕，脸上皱纹多了几道，人苍老了几分外，还是着一身褪色的衣服，趿一双灰旧的布鞋，这家串串，那家遛遛，像一枚开心果一样，整天里无一丝牵挂，乐呵呵、笑哈哈的，那份实在那份忠厚那份亲近那份热情依然不减……

　作者简介

　刘克邦，文创一级，高级会计师，中国注册会计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中南大学、长沙理工大学、湖南科技大学硕士生导师，湖南女子学院、怀化学院客座教授。出版散文集《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自然抵达》《心有彼岸》4部，在《中国作家》《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天津文学》《芙蓉》《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和《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湖南省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财政部、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财政杂志社分别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