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种田人，为啥要“武装到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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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种田人，为啥要“武装到牙齿”?

——访湖南省岳阳市岳阳县水稻种植户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令人心潮澎湃。而岳阳楼下的种田人，是否与文人墨客一般，也有“先天下之忧”的情怀?

从岳阳楼往西驱车30公里，便到了湖南省产粮大县—岳阳县。对于到此一游的游客来说，可谓“闲游洞庭边，悠然见巴楼”，道不尽的诗情画意。但对于当地种田人来说，无暇顾盼首尾，心中却有米粮之忧。

受今年7月5日的强风暴、强降雨影响，岳阳县遭受严重自然灾害，数万水稻种植户的农田被淹、被毁，欠收、绝收面积不小。靠近洞庭湖，既有土壤肥沃之利，也有大水漫灌之患，如何趋利避害、保障粮食生产安全，这些都考验着岳阳县人的智慧。

对此，有关负责领导表示：岳阳县将以“稳面积、稳产量、提品质、增效益”为目标，坚决遏制耕地抛荒行为，同时全力恢复、扩大双季稻生产，争取全年粮食播种总面积达123万亩、总产量达52万吨。

政策导向，对于种粮人来说是一种激励和鼓舞。“如果措施得当，完全可以变危为机。”岳阳县种粮大户、细冬农机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杨洪波分析认为，虽然前有新冠疫情爆发、后有洪灾冲击等不利因素影响，但也有粮食价格上涨、国家扶持力度加大等利好因素助力，如果改种双季稻、增加耕种面积等，今年的损失还可以弥补，不必过于悲观。

据了解，岳阳县也有一些像杨洪波一样的种植户，抗风险能力较强，今年的受灾情况较轻，他们有啥诀窍?记者决定一探究竟。

市场经，要“戴着帽子讲”

走进细冬农机专业合作社办公区，当头匾牌上的“隆平粮社”四个大字，令人颇为好奇：这与全国闻名的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我们是他的加盟会员，种植的大部分杂交水稻种子和种植技术都来自这个‘粮社’。”合作社理事长杨洪波表示，对于家庭农场来说，自己打品牌，不如借品牌。有了大品牌，最明显的好处是有议价权，自家稻谷的售价高，受市场波动的影响小。

在当地种植大户中，引入连锁、加盟等“快餐业”概念的，杨洪波当属第一位。戴上袁隆平院士送的“大帽子”，变得“有头有脸”了，那么下边的“营销戏”该怎么唱?

“以需求为导向，追求优质优价。”杨洪波的主打概念是安全牌—“无公害”，其次是感官牌—“口感好”。

由于“安全稻”具有高溢价特点，杨洪波的无公害大米每百斤能多卖10至15元。“如果说是有机米，我们确实做不到。实际上，不管是有机大米还是无公害大米，它们的口感和普通大米的差不多，根本分辨不出来。”杨洪波表示，目前市场上有些所谓不施肥、不打药的“有机米”，口感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贵得出奇，1斤能卖到几十元甚至上百元。对于这种概念炒作，杨洪波并不认同。

好口感又如何证实?有人说，袁隆平院士培育的杂交水稻口感差、不好卖，不少种植户不愿种，情况是否属实?

“其实，杂交水稻与普通水稻一样，口感有好有赖，不能一概而论。”杨洪波介绍，以隆平种业提供给合作社的杂交稻“昌两优8号”和“泰优398”为例，两者分属中稻、晚稻，亩产量分别为1300斤、1000斤，总的口感都不错，但后者更好一些。其实，针对口感来说，大家都知道早稻不如晚稻，因为后者稻米中支链淀粉含量高、营养价值也高一些，道理是一样的。

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最响，世界粮食产量有所下降，“全球粮荒”的说法令人关注。杨洪波也在瞪大眼睛观望，当看到市场上的杂交水稻平均售价上涨10%左右时，他发现了机会。“前几年都是不赚不赔、勉强持平，由于目前出现的涨价趋势不会改变，估计今年和明年的收益都不错。”

谁都不会拒绝好机会，杨洪波开始入场“抄底”：在修整和增加100多亩抛荒地的同时，把单季稻改为双季稻，开始推进外延式扩张。他算了一笔帐：如果采用“陵两优942”+“泰优398”的早晚稻、好口感组合，每亩产量能达到1800斤左右，比一季稻多收几百斤，加上政府提供的双季稻种植补贴，市场涨价因素加持，平均每亩能增收300元左右。

然而，问题来了，为了将成本降至最低，杨洪波流转了5000亩耕地的农场，之前仅仅正式雇佣了一名学农的大学生，其余的都是临时工、季节工。“雇工的费用高达一人一天200元，就这样还雇不到人，连老弱病残也没有。看来，‘机器换人’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为此，杨洪波推出了自己的“新基建”项目。

高科技，要“武装到牙齿”

在今年的洪灾中，岳阳县的水稻种植户受到了不同程度影响。尤其是倒伏问题较为严重，不少种植户的早稻几乎全部倒伏，而杨洪波的水稻倒伏的不多，最严重的丘块倒伏也不到一半。

杨洪波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我引入的智慧农业技术起了大作用!”杨洪波骄傲地说，比如利用3D印刷播种技术，播种、育秧更精准足量、成活率更高;采用北斗导航插秧技术，可以提高机插效率和质量，这些办法有效防止或减少了洪灾危害。杨洪波还在现场展示了由北斗卫星引导的无人插秧机运作情况，让笔者感触颇深。

据了解，在多年以前，西方国家已经采用GPS导航定位卫星来引导无人拖拉机进行大面积耕作。以乌克兰为例，笔者在现场观察到，当地技术人员将GPS导航定位卫星与地理信息系统(GIS)相结合，通过总控室的通信端口来控制无人拖拉机运行，令人感叹!

近年来，在需求端的拉动下，我国的农业科技发展迅速。目前，我国的北斗导航定位卫星不仅具有导航定位功能，还具有一定的通信功能，因此通过融合为一体的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杨洪波可在手机上指挥拖拉机运作，也能监视拖拉机的运作情况。“从技术发展的过程来看，目前我国的北斗导航插秧技术要比上述西方国家的相关技术领先一代，对于大幅减少人工、提高效率、促进中国农业现代化起到重要作用。”一位相关技术人员表示。

在实际应用中，高科技是不是一种噱头?“绝对不是。我们经过了精细的成本和效率核算，投入的都是真金白银，不可能当大玩具来玩。”杨洪波给出了对比数据，以3000亩耕地为例，合作社拥有的9台无人插秧机只要几天功夫就能插完秧，平均一台一天可插50亩左右;如果用人工手插，一人一天也不过插一亩多，前者可提高效率40倍以上。

北斗技术的实用性也获得了其它种植户好评。有1000多亩耕地的岳阳县顺景水稻专业合作社，今年刚购买了由北斗技术支持的2台无人插秧机和1台无人联合收割机。合作社成员陈争亮认为，利用北斗技术插秧，比过去的抛秧方法强多了，尤其是种下的水稻不易倒伏，抗灾能力明显增强。

“一套北斗装置才3000多元，真的是便宜又好用。”陈争亮表示，新技术、新装备并非万能，也要会用、用好。以北斗导航插秧机为例，这种无人操控设备特别适用于大田块，因此最好是将耕地修整出2—3亩面积，以方便设备运作;当碰到小田块、田边呈S型时，就需要人工来辅助拐弯和机插作业。

岳阳县农业农村局局长柳卫平介绍，农业生产的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是大量使用现代化农机的前提条件。岳阳县的大量中小规模种植户、小散农户，由于设备购置能力有限，在急需时可以向龙头企业或种植大户租用，使用频次的增加，提高了设备利用率，相应降低了新设备的使用成本。

据统计，近年来，杨洪波的合作社共投入400多万元，其中国家提供各级补贴100多万元，购入了60多台套高科技农机设备，包括3D印刷播种机、北斗导航插秧机、喷洒农药无人机、联合收割机、稻谷自动烘干机、全封闭粮仓等，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机器换人”不仅降本显著，粮食生产的安全性也得以大幅提高。以无人机喷洒农药为例，一架飞机可以代替近30个人工，与喷洒农药相关的安全事故直接降为零，也不怕招不到临时工了。由于南方多雨，稻谷极易发芽霉变，其中所含黄曲霉菌会严重影响人的身体健康。“有了稻谷自动烘干机、全封闭粮仓，保障了稻谷的及时烘干储运，这才有了真正的‘安全米’”。

“机器换人”能大幅提升效率，从一个侧面也能观察到。杨洪波的所谓“合作社”管理人员仅有2人，却能耕种5000亩地，这在南方产粮区并不多见。种田似乎成了一个不错的职业，以合作社去年雇佣的唯一大学生员工为例，其月收入为4100元，年终还有1—5万元分红，平均1个月收入能在当地购买1平方米的商品房，大约8年就能买下一套100平方米的住房。

杨洪波是一名残疾人，小时候用简陋的打谷机打谷子时，左手食指部分截肢，因此对农业机械的发展尤为关注。“可惜，目前的施肥环节还没有出现智能化设备希望相关企业进行研发，只要产品上市，我会第一个购买。”

高科技种田，让杨洪波尝到了甜头。“过至10年，5G技术全面应用后，出现无人货车、无人码头时，就能真正实现无人化种田。”

环境账，要算大生态价值

“岳岭逶迤腾细浪，烟雨迷蒙笼田川。”岳阳县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山青水秀，自然环境优美，自古以来就是出产优质稻米的好地方。但如今面临的生产环境不同，需要深挖其内在价值，赋予新的内涵。

岳阳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许岳文表示，与国外大米出口国相比，由于受比较效应影响，我国大米生产处于劣势地位。要提高国内大米附加值，需提升大米中蕴含的生态价值。因此，少用或不用除草剂、杀虫剂等农药，多用有机复合肥，生产环境友好型大米，是获得溢价的重要途径。

在岳阳县，不少种植户采用循环农业等经济模式，取得明显效果。杨洪波的做法是将水稻收割后产生的秸秆粉碎还田，并施放一些有机复合肥，补足氮、磷、钾等元素，种出的稻子品质不错。“如果要施用猪粪、鸡粪等传统农家肥，需要充分腐熟并进行相应处理，否则有可能含有寄生虫卵，也有可能含有镉、铅等重金属，容易种出‘毒大米’，而不是什么有机米。”

湖南金竹种养专业合作社理事长陈海波，今年刚刚在一个小山村租种了150多亩耕地，还计划建一个养猪场，以形成“种养结合”的小型循环农业体系。“我们不像种植大户那样去追求规模和产量，其实也竞争不过它们。”陈海波表示，只有另辟蹊径，将传统与现代结合，走“有机农业”之路，才能赚到钱。“我们表面上是在卖大米，实际上是在卖这个小山村的无污染环境，消费者会不认可吗?”

“要减少农业面源污染，在农药的使用上更需小心。”岳阳县农业农村局高级农艺师谢新良说，以令人头痛的杂草为例，对于大规模水稻种植而言，由于人力所限，人工拔草的方法不可行，因为其成本无法承受，目前只能做到科学、适量地打除草剂。

“我们每季稻只打一次除草剂，其影响可以说微乎其微。”杨洪波表示，如果用传统的稻鸭共育办法来除草，投入的人力、“鸭力”巨大。以10只鸭子管1亩地、1个人管300只鸭子计算，5000亩地就需要5万只鸭子、160多名员工来驱赶，显然也不现实。

岳阳县张谷英镇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彭孝军介绍，目前我国病虫害防治技术进步明显，通过大量使用黄粘板、杀虫灯、性诱剂等物理办法，再辅以低毒化学农药消杀，效果显著。以杀死稻飞虱等水稻害虫的低毒化学农药为例，每亩仅需施用5克，且毒性很小，完全不必担心。

彭孝军表示，对病虫害的防治工作仅限于田间地头远远不够，还需要放眼整个粮食种植区域。岳阳县共有73.5万亩耕地，就南方产粮区来说，种植面积不算小。近两年来，由于受到一种名为草地贪夜蛾的外来物种入侵，玉米、水稻等作物产量、质量面临严重威胁。这种害虫食性杂、胃口好、飞得高，就象蝗虫一样迁飞，需要新的生物方法来防治。

“地上防爬虫，天上防飞虫，种点粮食真是太难了!”岳阳县荣家湾镇农业综合服务中心副主任李政辉介绍，今年以来，岳阳县农业部门以2至3公里为间距，共设置了17座大型高空杀虫灯，并在每座大灯周边设置750个小型专用性诱捕器。如此配置，可灭杀直径1.5公里范围内的草地贪夜蛾等20多种迁飞性害虫，形成了一条40多公里长的“高空防线”，以防这些害虫向我国北部迁移。

“此举效果明显。去年我的地里还能见到不少虫子，吃完玉米吃水稻，破坏力挺大;现在几乎见不到什么虫子，可以少用很多农药。”杨洪波表示，种出“生态米”不容易，需要实施系统性、全区域的立体式防治。如果没有全县一盘棋的做法，他的5000亩水稻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如今种粮，仍然极为不易，比传统农业的门槛高多了，甚至需要“三头六臂”“上天入地”。虽已不必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难改“粒粒皆辛苦”的劳作特征，种田人对此感受最深。

文/人民日报记者 潘少军 图 / 陈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