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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红色政权》 ▎第二章 洪流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6-08
导读: 财经媒体 商界平台

  (上一章:学潮   https://www.ddsjmt.com/wenhua/wenxue/2020/0605/2983.html)

《红色政权》

作者:谢建军 陈小平

第二章 洪流

  内容简介:北伐军进驻茶陵,茶陵革命的烈火一点就燃。在省立师范毕业准备进京报考的袁秋萍,被家乡人民的革命热情感染了,留在家乡闹革命,并与罗民扬产生了感情。富家子弟陈绍冬革命从自家开始,回到山村鸡公石创办了茶陵第一个农会,斗倒地主刘昆山,旗开得胜。

4

  满伢子这些日子觉得特别烦,虽然那条丢掉的牛犊最终找回来了,主人也没给他什么惩罚。但那天在县城大街上见到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眼前浮现。

  那些激情澎湃的学生,那些知识渊博出口成章的老师,那些潮水般涌上大街的市民……他觉得做人就应该这样活,这样才有意思,这样才有滋味……

  满伢子出生于在云阳山大山里的鸡公石的穷苦人家。父母先后生了十几个孩子,可活下来只有他一个。满伢子从小就非常懂事,六七岁就上山打柴,下地除草,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去野地里拾早粪。可这样还是填不饱肚子,平时只能吃个半胞,一闹灾荒就靠挖野菜度日。五岁那年,父母先后得病去世,满伢子就成了一无家可归的孤儿。村里的孤寡老猎人李七爷看他可怜,就把收养了当作孙子。从此,满仔子和李七爷相依为命。白天,老人进山打猎,他就在家看家,做饭。每当李七爷一回来,满仔子老远跑去迎接,从老人手里接过猎物。进屋后,先打来一盆热水给老人洗脸,再端来热乎乎的饭菜,给老人吃。可好景不长,李七爷在一次狩猎时,被猛虎所伤,再也去不了深山老林,只能在附近的矮山打一些野兔山鸡,生活一下子跌入了困境。满仔子没有办法,只好帮着村里人放牛,吃起了百家饭。

  南方小村大凡家境稍富裕的人家都养有一两头牛,用来耕地,每家各自放要耽误一个整劳动力,不合算。村里便把各家的牛集中起来,轮流放牧,或请一个半大小子来放牧,各家则轮流给放牛的娃子管饭。

  这天像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满伢子就早早地起了床,腰间扎上柳树皮搓成的绳子,拎起那根赶牛的鞭子,出了门。牛群通过村口时,远远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财主家的少爷陈绍冬正在那起劲地向大伙讲着什么,不时地还传来乡亲们的欢呼声。

  陈绍冬从城里回来后,基本上没有落屋,天天和穷人待在一起。他说的那些话,满伢子虽然听不太懂,但有一点他明白,就是为穷人好。他总是弄不明白,他一个富人家的少爷,为什么要替穷人说话。

  满伢子赶着牛群走了过去,隐隐约约听见陈绍冬在说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叫叶挺,很了不得,是个打铁的……带了一帮弟兄,全是打铁的,一眨眼的工夫就拿下北洋军的四座桥……

  “满伢子,你不用再去放牛了,北伐军来了,我们穷人的好日子到了!”

  “对,广东的北伐军来了,我们这里也要成立农会了!”

  大家见满伢子来了,全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和他打着招呼。

  “农会……农会是干什么的?”满伢子不解地问。

  “农会嘛……就是专门与财主作对的……”

  “农会给我们穷人撑腰,专门惩治土豪劣绅!”

  满伢子站住了,那些牛全散了,队形也全乱了。那头“花眉心”瞅准这个机会,跑到了最前头,冲出村子,走到了小河边。满伢子一个箭步跑了过去,将其拦回,把其他的牛再归拢,继续向大山里赶去。

  翻过这座鸡公似的石头山,就可看见赤松仙的庙宇。

  满仔子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想起不久前,李七爷讲的故事,不禁又兴奋又害怕。

  李七爷说,这座庙宇是为了纪念赤松子建的。很多年以前,云阳山脚一带瘟疫流行,死了很多人,村村十户九空。闹得人心惶惶,大家纷纷离家外出“躲瘟病”,躲得越远越好。赤松山下有个病得很重的人,不能远走他乡,就爬到赤松丹井旁边的岩石下“躲瘟病”,一不留神,跌倒在赤松丹井泉池里,“咕噜咕噜”呛了几口水。没想到喝了几口水后,病就好了。他欣喜万分,连夜跑回村里,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茶陵。人们都赶来喝赤松丹井的水。从此,瘟疫再也没有流行了。人们认为这是赤松子显灵,为大家祛病禳灾。为了感谢赤松子的救命之恩,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赤松山北侧的山坡上建了座赤松庙,奉祀赤松子。不料,赤松庙建好不久,就差点惹出大祸。原来,庙里一撞钟擂鼓,这座鸡公似的石头山就像真鸡一样啼了起来。于是,整个天地摇晃起来,就连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阿房宫也被震得摇摇晃晃。秦始皇惊恐万分,暴跳如雷。立即派巫师四处查访,查来查去,查到茶陵,发现赤松庙一擂鼓撞钟,阿房就摇摇晃晃。巫师用罗盘一摆,说赤松庙这地方连着阿房宫的“龙脉”,压住了阿房宫的“脉气”。他命令当地老百姓,赶快拆掉赤松庙,否则要血洗茶陵。赤松子显灵救了大家的命,老百姓自然不肯拆庙。巫师见大家都不肯动手拆庙,恶狠狠地说,今晚不把庙拆掉,明天早上,就要拿你们开头刀!赤松子很急。他想,自己显灵本是救老百姓的命,现在反而招来血光之灾,真是于心不忍。于是,他找神农商量,想把庙拆了!神农摇摇头说,不能拆,你要在庙里为老百姓禳灾降祥。赤松子问,那怎么办?神农说,搬动一下吧!说完,朝赤松庙一指,庙腾空而起。赤松子望着腾空的庙宇说,搬到什么地方去?神农说,落地生根,就是吉地!一会儿,庙宇平平整整地落在鸡公石的背后。第二天清早,巫师见赤松庙已搬了地方,又惊又怕,赶回京城向秦始皇交差去了。赤松庙搬开后,阿房宫再也不摇晃了。不过,到秦二世胡亥当皇帝的时候,就被楚霸王一把火烧了。

  过了鸡公石,就是赤松庙。满仔子走到庙门边,往里瞧了瞧,里面阴森森的,寒气带人。满仔子赶紧退了回来,“啪——”地甩了一声响鞭,赶着牛快快地通过这个神秘地带,翻过几座大山,来到了山后小草原。

  这是一块非常理想的放牛地段,一块平地外加几个小山包,四周是茂密的山林。虽然到了秋天,这里的草还是绿油油的,遍地都是。牛儿远远的闻到草的香味儿,脚步不由得自然加快。尤其是那头“花眉心”,三两步就跨了过去。

  看着“牛们”在安安静静地吃草,满伢子舒心地笑了,来到旁边的田里捉泥鳅。

  田里已经收获过,露着脚背高的禾蔸脑。满仔子找了垅没水的烂泥田,一脚踩下去,一头载进泥淖里,整个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沉。他赶紧退了回来,田里只留下一个又粗又深的洞。四周原本看不见的浑水赶集似的涌了过来,带来了不少东西,小游鱼、小泥鳅、透明的山虾什么都有。满仔子,轻手细脚地走了过去,将它们捞上来,自己弄成了一个泥猴。

  太阳升得老高了,满伢子觉得有点口渴,连忙上了田埂,爬上一面长长的山坡。

  他早就瞄好了,这里有棵柚子树。来到柚子树下,抬头看到一个个葫芦状的柚子,安安稳稳地吊在上面,引诱得他垂涎欲滴。“嗖嗖”几下就上了树,摘下几个掰开,弯月形的柚瓣略显臃肿,粉红色的果肉,一粒粒鼓鼓的简直充了气一样,饱满极了。咬一口,柚子特有的辛辣冲着鼻孔,蜂蜜般的甜直透心底,果汁里还带有几分山泉的清冽和爽朗,既解渴又充饥。

  吃完柚子,满伢子摸了下嘴巴,又回到了山坡上。

  太阳当顶了,照在头顶上热烘烘的,满伢子有点困意。他刚想找个阴凉的大树靠靠,好打个盹,突然被一阵号子声惊住了。放眼望去,只见对面山坡上,有几个人在树一根长长的木料。满伢子觉得奇怪,悄悄地绕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啊,当兵的……”满伢子心底一惊,想抽身离开时,已经迟了。

  他身后也冒出几个穿同样制服的人来,后路早就被截断了。

  满伢子浑身发抖地望着那些人。

  “小兄弟,你是附近村子里的吧?别害怕,我们是北伐军!”那些当兵的和蔼可亲地说,一点也不可怕。

  “你们就是北伐军?”满伢子紧紧地盯着那伙人的军服看。

  “对,我们是北伐军。”

  “你们是从广州来的……”满伢子又问。

  那伙人点了点头说:“我们是从广州一路打过来的……我们昨天占了酃县,今天就去攻占茶陵……”

  满伢子望了望高高的电杆和一根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也不知道要通到哪里去的铁丝,好奇地打听着:“这是……”

  “哦,这是电话线,打电话用的。”那个矮个子的接线兵回答说。

  满伢子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电话是个什么东西,猛然间记起来时在村口听到的话,想必这些人一定清楚。于是,又问:“你们北伐军是不是有个叫叶挺的?”

  矮个子士兵连忙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满伢子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他是打铁的,他带的弟兄全都是打铁的,他们都很厉害是不是?据说,一个冲锋就夺了北洋军四座桥……”

  “哈哈哈……”那些接线兵全都笑弯了腰。

  那个矮个子士兵笑得差一点倒在地上,连忙用双手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你这小兄弟,说话真逗,什么打铁的,箍桶的,那叫‘铁军’,共产党领导的独立团……”

  “什么‘铁军’……”满伢子睁大着两眼,越听越迷糊。

  “好,你听我慢慢对你说。”矮个子士兵笑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听了半天,满伢子才了解个大概。

  叶挺独立团全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这是由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革命武装。在北伐战争中,叶挺独立团担任正面进攻的任务。他们英勇善战,屡破强敌,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这个团率先从广东出发,首战碌田,长驱醴陵,力克平江,直入中伙铺,奇袭汀泗桥,所向披靡,立下了赫赫战功,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北伐部队赢得了“铁军”称号。

  “叶挺真了不起……”满伢子很是振奋,连连点头,停了停又问,“你们说北伐军去打茶陵了,怎么没听见枪声……”

  矮个子士兵笑着说:“……这个嘛,茶陵是唐生智将军的势力范围,他一倒戈,茶陵就不用打了。”

  “什么是倒戈呀?”满伢子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矮个子的士兵挥了挥手,说:“你这小子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这问题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还是放你的牛去吧,我们还有任务……”

  满伢子看着那群大兵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快走几步去追赶牛群。

  牛一个个吃得肚子圆鼓鼓的。

  他挥舞着鞭子,哼着小曲,赶着牛往回走。走到通往云阳镇的大道上,只见十几个小孩举着三角彩旗,手拉着手,一边唱一边跳。

  七月里,日正炎,

  广东来了北伐军;

  打倒列强除封建,

  农民协会要立成。

  一连北伐军战士在李七爷的带领下,进了镇,驻扎在镇上的祠堂里。

5

  北伐战争之所以进展得如此之顺利,与唐生智的倒戈有很大的关系。唐生智,字孟潇,1889 年生,湖南东安县南应乡大枧塘村人。唐家系当地望族,其祖父唐本友,系曾国藩湘军的一员骁将,战功卓著,官至广西提督,还获得过清朝皇帝御赐的黄马褂。其父亲唐承绪,曾任过湖南省资兴、零陵和湘乡等县县长之职,后调任湖南省政府实业司司长。唐生智从小胆大,有侠义心,敢作敢为。少年时,师从私塾先生唐诗亭攻习古代经典,立志救国,后投笔从戎,先后就读于湖南武备学堂、湖北武昌南湖第三陆军中学。中学毕业后,唐生智被调入河北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正式开始他的军人生涯。辛亥革命爆发后,唐生智积极地投入了滚滚革命洪流,捞得了政治上的第一桶金;其间,从见习排长,升为代理连长、都督府警卫团营长、团长、旅长等职。

  谭延闿奉孙中山先生之命,任湖南省省长兼湘军总司令,由粤返湘讨伐附庸北洋军阀吴佩孚的湖南省省长赵恒惕。唐生智追随赵恒惕搞联省自治,配合贺耀祖、叶开鑫等部将谭延闿赶出衡山。但是,等到谭延闿回师广东讨伐陈炯明时,吴佩孚令他率部进军广东,他又拒不受命。谭赵争来争去,毫无结果,倒把唐生智喂得肥肥胖胖的。

  1925 年冬,湖南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反英讨吴驱赵运动,中共湘区区委书记李维汉派夏曦、王基永策反唐生智,一起参加北伐。此时,唐生智的羽毛已经丰满,他掌控的第四师已经拥有5 万人枪,是湘军中装备最佳、训练有素、人数最多、实力最大的一个师。唐生智便抓住这个机遇,秘密联络李宗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进逼长沙。赵恒惕不得不通电辞职,并推荐唐生智为代理省长。随后不久,董必武受中共湖北省委派遣奔赴长沙,与唐生智秘密接触,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则在长沙召开讨吴援唐大会,推波助澜促使唐生智与北洋军阀决裂。吴佩孚见唐生智公开与自己为敌,便收买叶开鑫为“讨贼联军”湘军总司令,疯狂地向长沙进攻。唐生智失利,遂率部退出长沙,集中兵力于衡阳一带,固守待援。

  1926 年5 月,广州国民政府派出以共产党员叶挺为团长的第四军独立团作为北伐前锋先行开入湖南。

  唐生智士气大振,在衡阳宣布服从广东国民革命政府,取消代理湖南省长的名义,正式加入了国民革命军,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北伐军前敌总指挥。

  北伐军入湘后,唐生智以前敌总指挥的名义,指挥各部立即展开全线反攻。他把自己的四个旅全部升格为师。

  第二师三十九团二营王东原在安仁、攸县战斗中失利,唐生智来了个挥泪斩马谡,要叶挺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了他。叶挺觉得此次失利责任不全在中下级军官,唐生智的布局和指挥也存在明显漏洞,便手下留情,不但没杀王东原,还保荐他当营长。王东原感激涕零,连忙带领他的部队来到茶陵,担任警戒,好让叶挺的独立团放心地拿下醴陵。

  王东原率部来到茶陵后,吸取了在安仁县、攸县的教训,一边整训军纪,一边发动群众。他来到汇文中学,公开表示支持茶陵的革命运动。

  此刻,罗民扬的秘密建党工作已进行多时,汇文中学的那些师生一个个跃跃欲试,尤其是李炳荣、陈绍冬、尹宁明、范国平、李汉良这些积极分子,一天找到他问几回,说几时让自己加入组织。现在北伐军来了,是时候了,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得分两步走。第一步,可以先成立县国民党党部,利用国民党的合法身份宣传共产党的主张,秘密发展共产党员;第二步,等到条件成熟后,再建立自己的组织

  这天,罗民扬来到特派员的住房,找特派员商量。

  特派员说:“这事得先和北伐军的王东原营长通个气,只要他答应了,就好办。”

  于是,两人又一起去营部找到王东原。

  王东原高兴地说:“好呀,茶陵县建立国民党县党部,我举双手赞成……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把茶陵的革命推向一个高潮!”

  有了王东原这把尚方宝剑,罗民扬便可以大张旗鼓地按自己的计划行事。首先,开始组建国民党茶陵县县党部筹备处,他号召大家在城里的关帝庙公开挂出牌子,摆开桌子,招募党员;然后在这些国民党党员之中,物色人选向他们灌输共产主义理念,慢慢发展他们为共产党员。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罗民扬首先发展汇文中学的体育教师李炳荣入党。

  不久,武昌战事吃紧,王东原被派往武昌。

  王东原离开茶陵后,北伐军第二军第四、六两个师在副军长鲁涤平、副党代表李富春的带领下,经桂东、酃县来到茶陵,休整伺机监视江西的敌军,等到武昌战役胜利后,再一举拿下南昌。

  第二军是谭延闿的湘军整编过来的,大部分是茶陵的子弟兵,对茶陵有很深的感情。部队里的官兵有相当一部分是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如:军部副党代表李富春和六师的党代表政治部主任萧劲光就是公开的共产党员,四师的师长张辉瓒,此时也是一位倾向于左派的铁血将领。

  第二军进驻茶陵的当天,罗民扬就找到军部的驻地文庙,请求帮助。

  军部的副党代表李富春对他说:“你去找六师的党代表萧劲光去吧,他会给你出主意。”

  罗民扬走进六师师部,找到萧劲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萧劲光非常热情,他紧紧地握住罗民扬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你们在地方的同志,不容易,我们六师责无旁贷,一定全力支持!”然后对着一位正在整理资料的年轻军官大声喊了一句:“林焕然!”

  “到!”那位年轻军官立即跑了过来。

  萧劲光命令说:“从今天起,你到地方工作,协助地方把组织建立起来!”

  林焕然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大声地回答说:“是!”

  罗民扬还在发愣,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

  萧劲光指着林焕然对罗民扬说:“这位林同志是我们六师公开了共产党员身份的人,有丰富的建党经验,我们把他派给你,对你会有帮助的。”

  罗民扬连连点头说:“谢谢北伐军支援!”

  萧劲光笑着说:“谢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嘛,都是为了打倒旧军阀,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停了停又问,“县里还有其他同志吗?”

  罗民扬说:“已经发展了一个同志,叫李炳荣……”

  萧劲光拍了拍罗民扬的肩膀说:“好,不错,你们可以先成立一个支部,再慢慢扩大组织。记住,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千万不要错过……”

  罗民扬慎重地点了点头。

  激动人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洣江书院的操坪上彩旗招展,锣鼓喧天,茶陵各屇三千多民众云集这里,举行隆重的集会,军民联欢。会场很热闹,市民全都走了出来,真正是万人空巷。操场的四周及大街小巷贴满了有关农工运动和北伐战争的标语。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

  “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废除苛捐杂税,建立廉洁政府!”

  “打倒土豪劣绅,建立农民政权!”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吴佩孚!”

  大会由罗民扬主持,第二军副党代表李富春、六师的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萧劲光和苏俄顾问都作了报告,表示支持茶陵的农工运动。茶陵县工人代表谭震林、农民代表李炳荣、学生代表尹宁明都进行了演讲。

  一时间,掌声如雷,欢呼声、口号声、锣鼓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罗民扬很兴奋,想不到革命的形势发展得这么快。

  那天,从六师师部出来,罗民扬就和林焕然一起,找到特派员和李炳荣,建立了茶陵第一个党支部。随后四人又分头行动,去联络进步青年和思想激进的知识分子,短短十几天就先后吸收了陈绍冬、尹宁明、袁秋萍、范国平、李汉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建立了四个党小组。支部成立后,立即着手成立农会进行试点,然后在全县全面铺开。为了加强对农运工作的领导,报请省区委的同意,在原来支部的基础上成立中共茶陵县特别支部。罗民扬任特别支部书记,特派员和林焕然分别任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李炳荣任农工部长,专管农会的发动工作。从此茶陵的革命进入了飞速发展时期,共产党组织借助国民党组织公开身份迅速发展壮大。茶陵的国民党员组织里共产党员占了一大半,国民党县党部大部分决议都是共产党人说了算。

  罗民扬感到非常欣慰,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多年来的辛苦付出是值得的。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他闭着眼睛将那些党员同志一个个默想了一遍,多好的同志呀,大家都和他一样有一颗年轻的火热的心,一个个都那么激情澎湃,尤其是那位女学生袁秋萍,那么单纯,那么可爱……罗民扬只要一闭眼,心底就涌现一个清纯活泼的女孩。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双清纯的眼睛,忘不掉跑起来一甩一甩的齐耳短发,忘不掉她那有点嘶哑带点男人味充满了磁性的语调。

  罗民扬想:“我是爱上她了……”而且他坚信她也爱自己……他时不时地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幕……

  那天,罗民扬刚开完会从文庙出来,迎面碰上三个女生。其时,正值暑假期间,时不时有在长沙等外地求学的女学生来县党部找他,要求参加革命,但像这样一次来几个的很少。而且这三个女生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不用说,这是三姐妹。谁家藏有这么漂亮的三朵金花呢?

  罗民扬正在冥想,三朵金花像三片彩云,轻盈飘落在他的身边。

  “请问,这是县党部筹备处吗?”女生中年长的姐姐开口问道。

  罗民扬点了点头说:“是的,你们找县党部有什么事?”

  姐姐身边的老三抢着说:“我们是来参加革命的!”

  罗民扬笑了说:“参加革命……就你们……”

  “怎么?不行吗……”小姑娘张着嘴,豆子般地爆了起来,“我不行,我大姐总行吧?她可是省立稻田师范学校的高材生,已经毕业了,正准备去投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我姐在长沙读书三年,深受校长徐特立先生的器重。去年的‘五卅’,在长沙就闹过革命,她和同学们一起上街游行,带头走在前面高呼口号。第一个冲进日本领事馆,摘下领事馆的牌子,丢到了水池里。”

  “三妹,就你多嘴……”姐姐喊了一句。

  小姑娘伸了下舌头,望了姐姐一眼,不说了。

  罗民扬终于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去年大闹日本领事馆的“巾帼英雄”袁秋萍,连忙伸出自己的右手说:“你就是长沙城里的女英雄袁秋萍同志吧?我叫罗民扬,县党部的。”

  袁秋萍大大方方地握住了罗民扬的手。

  三妹把二姐拉到一边,两人咯咯地笑个不停。

  袁秋萍不解地望着两个妹妹说:“你们俩在嘀咕什么……”

  二姐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三妹见大姐和罗民扬谈得很投机,拉着二姐的手说:“我们俩去看铁牛吧,别耽误了人家的‘正经事’……”

  袁秋萍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

  罗民扬说:“我倒觉得她蛮可爱的……”

  两个妹妹走了后,袁秋萍跟着罗民扬来到办公室。罗民扬与袁秋萍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家庭出身谈到各自的理想和抱负,从孩童时的逸闻趣事谈到各自的兴趣爱好,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两个妹妹从铁牛边返回来,太阳躲到高高的云阳山背后了,袁秋萍才不得不离开文庙,恋恋不舍地回到十几里外的家中。

  这天晚上,罗民扬和袁秋萍两人都一宿没睡,彼此都想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秋萍就起了床,绕开两个妹妹,从云阳山脚下直奔县城找到罗民扬说:“我决定了!不去北京报考,就在茶陵和你一起,参加革命!”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罗民扬紧紧抓住袁秋萍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袁秋萍出生在云阳山脚下。父亲是位前清秀才,辛亥革命后,追随孙中山先生。袁秋萍受父亲的影响,思想激进,敢作敢为,经常为弱者打抱不平,表现出一种不可多得的女侠豪爽之气。这次,回茶陵,袁秋萍本来只打算作短暂的停留,过几天就北上报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可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被浓烈的革命气氛感染,她决定不走了,就留在茶陵闹革命。

  罗民扬怎么也没料想到这位漂亮大方的女生有这么强的工作能力。她不仅口才好,能说会道,而且工作扎实,吃得苦。她经常背一个斗笠深入山村田埂演讲,说服妇女们起来革命,帮助大家放脚,剪辫子。她的足迹几乎踏遍茶陵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江河溪流,先是大洲上、老虎山、清水、潞水,然后是腰陂、火田、尧水,再是舲舫、下东、马江、平水……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筹备,在县城召开了茶陵县妇女代表大会,正式成立茶陵女界联合会,袁秋萍在会上当选为会长。茶陵女界联合会是茶陵县继中共茶陵支部之后,成立最早的革命群众团体。因为有了袁秋萍这样一位妇女领袖,茶陵的妇女解放运动才走在农民运动的潮头。女界联合会成立以后,袁秋萍的组织能力,全都显露出来了。她不仅抓妇女工作,还能纵观全局,工运农运一起抓。她一方面号召全县劳动妇女自强自立,自尊自爱,要她们剪掉辫子,解放小脚,摒弃旧习,与男子平起平坐,然后走出家庭,投身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另一方面呼吁社会各界力戒轻视、歧视、打骂妇女的恶习,还妇女一片明净、祥和、温暖的生活空间。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袁秋萍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罗民扬的得力助手。不仅如此,在有些方面,罗民扬还自叹不如……

  罗民扬不知道彼此间信任和工作上默契,是不是“爱情”……可自从见到她以后就有了牵挂。他常常夜不能眠,一遍遍念叨她的名字,眼睁睁地熬到天亮……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中的“爱情”……

  罗民扬想:“我是爱上她了,从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她了……”而且,罗民扬非常坚定地相信,袁秋萍也是爱自己的……这种爱没有来由,也没有道理,因为他们彼此还没有说一句有关“爱情”的话语,更没有一次“花前月下”的约会,但爱情的种子早已根植在彼此的心底,一遇到空气和水分就发了芽,而且迅速地生长着,不经意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风吹不倒,雨浇不垮……

  台上的代表都快演讲完了,可是……作为女界联合会会长的袁秋萍怎么还没来?昨天,在一起布置会场时,罗民扬就发现她的脸一阵阵发白,额头上不时冒虚汗,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没事,现在看来是真的生病了……

  罗民扬不禁有些慌乱起来,此刻他不仅仅是担心袁秋萍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演讲怎么办?俗话说:“救场如救火。”几千人的大会,在这个环节上塌了场,他怎么向北伐将士和茶陵民众交代?不行,得想个办法,罗民扬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到主席台上,台上坐着的嘉宾几乎都发了言,唯一没有发言的就是第四师师长张辉瓒。罗民扬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张辉瓒身上,对,下一个就让张辉瓒发言。

  罗民扬转了过来,走到张辉瓒身边,轻轻地说:“张师长,大家都发了言,你也讲几句吧。”

  张辉瓒脸红红的,如梦中方醒。他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会场,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就算了吧……”

  “还是说两句吧,军部和六师的同志都说了,你们四师也得表个态呀。” 罗民扬催促道。

  张辉瓒站了起来,面对着台下的将士和民众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好!”罗民扬带头鼓起掌来,台下掌声一片。

  “我就说几句吧,”张辉瓒润了润嘴唇,放开嗓门,大声地吼着,“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国民政府和蒋总司令指向哪,我们就冲向哪。”

  “好——”台下的民众兴奋到了极点,陈绍冬、尹宁明、李汉良、范国平那帮学生又带头喊起了口号。

  “北伐革命万岁!”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封建主义!”

  “工农大联合,建立新政权!”

  罗民扬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心底暗暗地说:“还行,效果很不错!”正当他准备走上主席台宣布大会结束时,袁秋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袁秋萍眼眶黑黑的,一头短发湿漉漉的。

  罗民扬悄悄地对她说:“没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你身体不好,就在旁边休息一会吧。”

  袁秋萍摇了摇头说:“不行,妇女工作是革命工作的一个有机部分,我不发言,这会就开得不圆满……”

  罗民扬担心地望着她说:“你真的没事?”

  袁秋萍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没事!”

  罗民扬便再一次走上主席台向大家宣布:“下面由茶陵县女界联合会的会长、去年长沙城‘五卅’运动的女英雄袁秋萍同志为大家演讲!”

  整个会场顿时静了下来,战士们听说来了个女代表,还是个“巾帼英雄”, 一个个睁大眼睛;当他们看见走上台的是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娃时,全都站了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罗民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爱的人,心揪得紧紧的,生怕袁秋萍发生意外。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袁秋萍有什么不测,他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保护她,做她的护花使者。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直到整个演讲结束了,除了引起一阵比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会议结束后,袁秋萍燕子般蹦到他的面前说:“怎么样,我说得还行吧?”

  罗民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立即摇了摇头,心里头空落落的……

6

  北伐军虽然在茶陵只待了一个月,其影响极其深远。这是一支好部队,对老百姓秋毫无犯。部队进城后,除小部分在协助当地建立工农组织外,其余都在加紧训练。秋收刚过,部队接到命令,从城里出发,向萍乡方向进军,迅速对江南重镇南昌采取包围态势。茶陵的老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挥舞着三角彩旗,前来相送。

  谭震林就站在欢送的人群当中,望着一排排雄赳赳气昂昂、从眼前走过的战士,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扛上一杆枪,成为这队伍里的一员,那多好!”正想着,突然觉得有人在叫喊,回头一看,是尹宁明。

  尹宁明和汇文中学的一帮学生刚送走北伐军,看见谭震林,连忙跑了过来。

  谭震林望着尹宁明,满眼是期待,自言自语地说:“北伐军走了?”

  尹宁明点了点头说:“走了。不过,他们播下的火种还在,不久就会燃烧成熊熊烈火……”

  谭震林还在冥想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说:“听说,广州有个军校?”

  尹宁明说:“怎么,你想去当兵?”

  “嗯,你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下?”谭震林说。

  “前些日子是推荐过几个。”尹宁明思考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先把工会的事做好,机会有的是。”

  谭震林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到我们学校来。我介绍你认识几个新朋友……”尹宁明说完以后就跑了。

  谭震林目送着尹宁明的背影,看着他跑入学生队伍,心里痒痒的。整整一天,心神不宁,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一点也不踏实,干活老出差错。中午吃饭,端着碗,筷子却没来由的掉在地上。

  老板娘马雪梅看见了,担心地问:“喜仔,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没有……”谭震林摇了摇头。

  终于熬到了晚上,一下班,谭震林就窜了出来。到了街上,就打起飞脚跑了起来。跑到汇文中学,一进校门,立即就被这里独特的景色和新奇的氛围吸引住了。

  太阳刚下山不久,天空还映着几片彩霞,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到处是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操场上有十几个男生在打篮球,两边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球场上每投进一个球,围观的人就发出一阵呐喊。

  谭震林穿过操场,直往图书馆走去。

  突然,他的脚步被一阵琴声留住了,那声响先是像夏夜的虫鸣,既而如山间的松涛,可转瞬间就海浪翻滚,波涛汹涌……

  谭震林的血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他顺着琴声走过去,想找到那个弹琴的人,却来到了食堂。

  食堂里空荡荡的,吃饭的饭桌全都垒在一起,几个学生正在排练易卜生的戏剧《玩偶之家》。

  这是一出风靡世界以追求个性解放为主题的优秀剧目。女主人公娜拉伪造父亲的签字向人借钱,为丈夫海尔茂治病。丈夫了解原委后,生怕因此影响自己的名誉地位,怒斥妻子下贱无耻。当债主在娜拉的女友感化下主动退回借据时,海尔茂又对妻子装出一副笑脸。娜拉看透了丈夫的自私和夫妻间的不平等,不甘心做丈夫的玩偶,愤然决定冲出家庭的藩篱……

  尹宁明正带着一帮同学在排戏,李汉良扮演丈夫海尔茂,而扮演妻子娜拉的正是女界联合会会长袁秋萍。

  娜 拉 我满心以为你说了那句话之后,还一定会挺身出来,把全部责任担在自己肩膀上,对大家说,“事情都是我干的。”

  海尔茂  娜拉——

  娜 拉  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担当罪名吗?不,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话怎么比得上你的话那么容易叫人家信?这正是我盼望它发生又怕它发生的奇迹。为了不让奇迹发生,我已经准备自杀。

  海尔茂  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娜 拉  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海尔茂 喔,你心里想的嘴里说的都像个傻孩子。

  娜 拉  也许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说的也不像我可以跟他过日子的男人。后来危险过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装作没事人儿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儿,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当口我好像忽然从梦中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海尔茂  (伤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沟。可是,娜拉,难道咱们不能把它填平吗?

  娜 拉 照我现在这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尹宁明看见谭震林来了,连忙走了过来,拉着谭震林的手向同学们介绍说:“这是县总工会的会长谭震林同志。”

  大家停止了排练,纷纷围了过来。

  陈绍冬挤到谭震林面前,砸了谭震林一拳。

  谭震林纹丝不动。

  陈绍冬爽朗地笑了笑说:“谭会长,身子骨这么结实,练过拳脚吧?”

  谭震林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那练过什么武功,当工人的当然比你们这些学生有力些……”

  李炳荣走了过来,紧紧地抓住谭震林的手说:“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谭震林说:“不用谢,我们是一家嘛。”

  “对,我们是一家人。”同学们大声喊道。

  袁秋萍大大方方地走到谭震林跟前,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说:“我叫袁秋萍,很高兴认识你。”

  握着袁秋萍软和的小手,谭震林的耳根一下子滚烫滚烫的,心跳得非常厉害。

  “好,大家继续排练吧。”尹宁明挥了挥手,安排好大伙排练,带着谭震林走出了食堂。

  谭震林走几步停下来,两眼望着袁秋萍发痴,他怎么也料想不到那天在主席台演讲的妇女代表竟然这么漂亮,还会演戏……他完全被她的表演迷住了……

  排练结束了,戏里面的娜拉最终出走了,为了追求个性解放,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庭的藩篱……可谭震林却待在食堂里一动不动,直到尹宁明拉他一把,他才从梦幻中回到现实中来。

  不一会人员到齐了,罗民扬宣布开会。

  李炳荣说:“今天开会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商量如何发展农会的事。大家看我们目前先从哪里搞起?”

  陈绍冬说:“就从我们鸡公石搞起吧!乡亲们都等不及了,大家听说长沙湘潭那边闹得轰轰烈烈,心里早就痒痒的,都想闹腾起来……可又不知怎么搞,请特派员和罗主任、李老师去我们那指导指导。”

  李炳荣说:“你这些日子联系了一些人吧?”

  陈绍冬点了点头说:“嗯,有十七八个,都是清一色的穷苦人,有好几个会点拳脚,胆子也大,敢作敢为!”

  李炳荣说:“这样吧,你明天先回去通知这些人,晚上到你这屋子里来开会。”

  陈绍冬说:“好!”

  散会时,谭震林问罗民扬:“我现在干什么?”

  罗民扬说:“你想办法,先把工人纠察队组织起来,然后协助李老师他们的农会工作。”

  “哎。”谭震林点了点头。

  第二天,陈绍冬天刚蒙蒙亮就出了城,回到村里,把那些串连好的农民召集在一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了一番。下午,罗民扬、李炳荣和特派员都赶了过去。

  晚上,十几个农民围坐在陈绍冬的床铺边,天书般地听特派员说广东农会斗豪绅的故事。

  “我们真的能斗得过那些财主豪绅吗?”有人担心地问。

  “肯定斗得过!”李炳荣坚定地点了点头,抓起一把筷子做演示,“大家看,一根筷子,一折就断;一把筷子呢,你们当中有谁能折断……”

  罗民扬说:“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村子是穷人多,还是富人多?”

  “当然是穷人多……”大家争着回答。

  罗民扬继续问:“为什么人多的穷人总受人少的富人欺负?”

  “因为富人有钱……”

  “因为富人与当官的勾结……”

  李炳荣说:“你们说得都对,又都不对!过去,我们为什么总受富人欺负,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团结。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我们就能斗过那些财主和土豪劣绅!”

  大家不时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个个兴奋地点着头。

  就在这时候,围在外面听的乡亲们全部挤了进来,兴奋地说:“你们说得真好,现在大家心明眼亮了。你们来了,大伙就有主心骨啦!”

  李炳荣将成立农会的有关事项一一布置下去,安排得井井有条。屋子里的农民兄弟们精神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挂起牌子,拉起队伍,冲进那些土豪劣绅家,把他们斗倒在地。

  大伙兴奋得一夜没睡,天刚亮,一挂鞭炮在村头的上空炸响,茶陵县第一家农民协会诞生了,大家用一张红纸写了六个大字:“鸡公石农民协会”,挂在祠堂的门口。

  鸡公石农会的建立,惊动了当地豪绅李老爷、刘昆山。李老爷有良田两百多亩,豪宅几十间,可谓富甲一方。更为可恶的是他用钱买了个团防局长,官绅勾结,与劣绅刘昆山狼狈为奸,鱼肉百姓。他们把持云阳镇各村的义仓,侵吞县里的救灾款项。

  此刻,李老爷如惊弓之鸟,他得到消息,说农会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各村的义仓,勒令他们把这些年吃的冤枉全部吐出来。于是,他把刘昆山约到云阳镇茶楼商量对策。刘昆山老谋深算,前些日子,他和保守派一起勾结官府,疯狂地镇压汇文中学的学生运动,引起了很大的公愤。这回,他料想自己难逃一劫,可又不甘心,想负隅顽抗。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趁刘昆山母亲做寿之际,大摆筵席,笼络人心,然后在云阳镇成立个假农会。让这个假农会来查帐,好躲过真农会的清算。

  陈绍冬得到这一消息,立即赶到县城,和李炳荣商量对策。

  李炳荣马上召开汇文中学的党员和积极分子范国平、陈绍冬、李汉良、尹宁明等开会,讨论对敌斗争方案。

  会上,范国平出了个主意。他说:“刘昆山不是想借母亲做寿之机,来收买人心吗?我们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这个机会来揭露他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善本质。”

  “好!”大家齐声喝彩,一致通过。

  李炳荣说:“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范国平说:“我们事先收集他吃冤枉的证据,然后,以祝寿的名义进入刘家,在寿宴上公开揭露他的罪行。”

  李炳荣摇了摇头说:“这样不行,一是时间来不及,刘母明天就做生日,我们现在无法找到那些确凿的证据;二是明天去祝寿的不是刘的死党,就是被蒙蔽的群众,证据不足,他们未必会信。俗话说‘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这样做,倒给了刘昆山一个口实,给了他一个喘气的机会……”

  陈绍冬站起来说:“我倒有一个方案,不知行不行……”

  李炳荣摇了摇头说,“有什么好主意,就赶快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都火烧眉毛了……”

  陈绍冬说:“刘昆山不是母亲做寿吗?”

  “这谁还不知道?”大伙没劲地嚷嚷。

  陈绍冬又说:“做寿不是要贴对联吗?”

  “是呀……”大家这才似乎听出了一点眉目。

  李炳荣说:“你是说,我们在对联上作文章啰?”

  陈绍冬说:“对!刘家贴好了对联后,我们在天亮前,给他换一副我们事先写好的对联。通过这副对联,来揭露刘昆山鱼肉百姓的丑恶嘴脸!”

  “好!”大家一起鼓掌,一致通过了这个方案。

  于是,大伙磨墨的磨墨,找纸的找纸,几位文采好的,抵着脑壳凑在一起,拟对联。可拟了好几副,不是力度不行,就是太直露了缺乏文采,最后都给否定了。

  陈绍冬提了个建议说:“时间太紧了,我们一时可能难以拟出合适的好对联。我记得有副古联,讽刺意义蛮强,送给刘昆山最为合适。”

  李炳荣说:“你写出来看看。”

  陈绍冬提起笔,将那副对联写了出来。

  大家凑近一看,天哪,世上也真有这么凑巧的事。这对联简直就是为刘昆山家的寿宴量体裁衣而作的。

  对联写好后,正准备出发,李汉良悄悄对李炳荣说:“你们先走,我把谭震林叫来,让他叫上几个工人……刘昆山养了一班家丁,有他在,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好应付……”

  李炳荣点了点头说:“好,我们边走边等,你们快点跟上来。”

  李汉良跑到书店,找到谭震林。

  谭震林还没有睡,听说要跟组织去执行任务,激动不已,套了件褂子就溜了出来。走不多远,拐进一个巷子,叫上了一个小伙子。

  “这是谁?”李汉良问。

  “赵寒冰,我们工会的骨干,两三个人近不了身。”谭震林说。

  大街上冷冷静静,没有一盏灯,市民们全都睡了。几个人一言不发,紧紧追赶,不一会就追上了队伍。

  李炳荣轻轻地说了一声:“来了?”

  李汉良点了点头说:“来啦!”

  天灰蒙蒙的,月亮或明或暗。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李炳荣命令大家在村口休息一阵,仔细地研究了进村的每个细节,做到万无一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伙悄悄地摸进村,静静地接近刘家大院。

  “汪汪——”一条大黄狗窜了过来,扑到谭震林面前。

  谭震林不慌不忙,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将一个糯米饺丢在地上。

  大黄狗一口咬住糯米饺,立即把牙口粘住了,呜咽着,再也叫不出声来。

  大伙来到围墙边,谭震林蹲了下来,李炳荣和赵寒冰踩着他的肩膀翻了过去。

  谭震林也跟着跳了过去,其余的人在外边警戒。

  三人悄悄来到刘家大门口,这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影。仍然是垒人墙,谭震林蹲在地上,让赵寒冰踩在他的肩膀上,直立起来。李炳荣将抹了糨糊的对联递给赵寒冰,一下子就将刘家原先的寿联覆盖了。一眨眼的工夫,又静悄悄地撤到了院外。

  陈绍冬轻轻地问了一句:“搞定了?”

  李炳荣点了点头说:“你就等着明天看好戏吧!”

  翌日,刘昆山还在做他的春秋美梦。他兴高采烈地站在大门口接待着那些前来祝寿的嘉宾。可那些客人一个个表情怪异,大伙全都像蜡人似的,肌肉僵死,笑得比哭还难看。好不容易捱到开席了,刘昆山举着酒杯说:“诸位亲朋好友,今天,我刘昆山母亲做寿,一概不收礼,只为和大家交交心,叙叙情。因此,大家宴席散后,请到帐房打一转,我按大伙送礼的份额双倍返还……”

  “嗬——”大家齐声呐喊,有人打起了响哨。刘昆山皱起眉头,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揉了揉眼睛,寻找那个吹响哨的人。

  这时,混在宴席里喝酒的陈绍冬站了起来,指着那副对联:“那么,请问你大门上的对联,作何解释……你分明是借这寿宴搜刮民脂民膏……”

  刘昆山这才回过头来,去看大门上的对联。

  老夫人作生,金也要,银也要,纸币也要,红黑一把抓,何分南北;小百姓该死,禾未收,豆未收,红薯未收,青黄两不接,哪有东西。

  原来这大门上对联早被调包了,怪不得宾客们这么看他……是谁故意这样整他呢?难道是农会那帮山民……想不到自己聪明一世,却在这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他原本是想借母亲的寿宴来挽回一点声誉,好堵山民的嘴,谁也料想不到“偷鸡不到反蚀了把米”……一阵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鸡公石农会首战告捷。接着,农会又冲进李老爷的家,杀猪宰羊,罚了他几十桌酒席,给他戴上高帽子去村里游街。那些中小地主见刘昆山和李老爷都被扳倒了,纷纷夹起了尾巴,答应农会,减租减息。

  罗民扬和李炳荣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在全县掀起了农运高潮。

  不久,中国国民党茶陵县第一届代表大会在县城召开,成立国民党茶陵县党部。在十二个执委和监委中,有五个是共产党员,其余大部分是国民党左派。县党部设组织部、宣传部、青年部、农工部、商民部和文书、财务六个部门,其中组织部、宣传部、青年部、农工部部长分别由共产党员陈绍冬、尹宁明、李汉良、李炳荣担任。这个时候是茶陵革命的黄金时期,茶陵县的国共两党的蜜月期。中共茶陵县特别支部作出决定,由李炳荣和李汉良做两党间的协调工作。不过,由于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占多数,县党部有什么决议,首先在共产党员内部取得了一致意见,再拿到县党部会议上去表决。随后,特别支部又作出一项大胆的决策,将全体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全部撒出去,深入农村。这样,不到一个月,茶陵的农运工作就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北伐军撒下的星星之火,终于在古老的茶陵城燃烧起熊熊烈火,而且越烧越旺……

责任编辑:张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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