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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纪事 ▎文/刘宏扬

编辑:张可杨 时间:202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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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7日,是板门店停战谈判的签字之日,朝鲜战争至此结束,到今年已是第67个年头了。

  1953年春夏之交,我所在部队有少数兵力赴板门店,替中立国停战监督小组的波兰、捷克两国人员盖住房和做其他工作,我的任务是供应器材。

  板门店在开城南,是一个村落。从开城去板门店有一段路程,沥青路面也还算平整,公路两侧,每隔一段有人民军的一个哨位。我住板门店后经常去开城,两头跑。

  越过分界线了

  部队到达板门店的当天,出了笑话,也差点酿成了一个事故。

  作为非军事区的板门店,有一条军事分界线,井水不犯河水,各住一边。某连队住地离分界线较近,部队到达后就要做饭,有个炊事员同志挑着水桶寻找水井,见不远处吊着轱辘,下有一口水井,便前去打水,根本就没想到过有分界线这码事。刚走到井边,美国兵发现冲过来抓人,炊事员火了,两桶一丢,一根扁担操在手里,美国兵一愣,停住了脚步,连队一名战士看见了,也顾不得分界线不分界线,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一拳,将美国兵推了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一声喊“快跑”。拿了水桶,几秒之内,两人回到了我方一侧,美国兵这时才站稳脚跟。

  对方没抓到把柄,也就无法挑起事端。

  过了两天,保卫股来人作报告,说明军事分界线的重要性。要我们谨慎些,离远点,美国人正要找茬。

  去来凤庄

  有天,天黑已久,我快要睡了,作训股来人说要我去一下。盛股长对我说,有批急要的材料须从国内运来,今晚到谭副司令员(工兵司令部)那里去审批。谭副司令员早来朝鲜了,现住来凤庄。

  “那好,很想看看世界有名的来凤庄。”我喜形于色,“板门店也是世界有名,就这个样。晚上不要你骑自行车去,去小车连叫了辆车,等着,车来就走。”我掀开墙上的布帘,正要找来凤庄的位置,盛股长又说,不用看了,司机知道。我曾听说,代表团有两个小车连,清一色的美国吉普,又称吉普连。等了一会,车来了,果真是美式吉普,不用问,是缴获来的。

  司机下车进屋,我说这么晚了,还要你出车,影响了你的休息。我没去过来凤庄,开车带路全靠你了。司机很随和的说,不论白天黑夜,有事就出发。来凤庄不远,我常去,住来凤庄的都是大官。不知道李奇微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来凤庄不用,谈判地点改在板门店。

  我说,李奇微住东京,反正他不来(1952年4月,克拉克接替了李奇微)。我是长期在公路上颠簸的,要与司机相处融洽,两人才不会感到别扭。坐在敞篷车里,凉爽舒适,互相谈笑,非常恰意。车前隐约可见一栋屋宇,司机说,前面就是。

  车停在小坪中央,哨兵迎来,我上前说,从板门店来的,有事请示工司谭副司令员,请带我去见。他想了一会,面有难色,说谭副司令睡了。我说,不是急事不会这个时候来。哨兵进屋了,一会出来说,稍等一等,副司令在穿衣服。在等待的过程中,借着月色,我观看来凤庄的情景,清风明月,夜色宜人。庄前是一片开阔的稻田,田里的水,在一行行的禾苗间发出一片片、一点点的银光;庄园靠山而建,三面大树环抱,树影婆娑,庄重古典,不愧是个好庄园。

  岗哨示意带我进屋,穿过大厅,直到卧室。报告敬礼之后,送上批件。

  “白天在前沿阵地转了一下,睡早了点。”副司令说。

  “已是深夜了,打扰副司令员休息。”

  见我年纪尚轻,问多大岁了。

  “23。”

  “年轻人,正是为国出力的时候。”

  见上级随和,我也不太拘束了,一个立正:“是,为人民服务。”

  他笑了:“像个军人样。”临走,加了一句:“问张团长好。”

  在返回途中,司机善谈,说了些在谈判中双方的一些小动作。听来十分有趣。

  看演出

  营部器材员张瑞芳来领材料,张瑞芳,长沙伢子,我们见面总是话多。

  我说,今晚有演出,总政越剧团演《西厢记》,能来不?

  “总政的,高水平,一定来。”停了几秒钟,张瑞芳接着又说,某某连在全化抢修阵地,一阵炮弹铺天盖地袭来,命都差点报销。好家伙,今夜看《西厢记》,谁说当兵的不浪漫,真正浪漫的还是我们。

  “要有张有弛,弦总是往紧绷会断。”

  “刘宏杨,我问你,《西厢记》说情说爱,是喜剧还是悲剧?”

  张瑞芳鬼点子多,在战友面前总是出点歪主意,将对方弄得瞠目搔首,他则笑逐颜开。

  我说开头是喜,老夫人棒打鸳鸯是悲,悲喜参半,可以叫悲喜剧吧!

  他说,乱套了,没那个叫法。这叫爱情剧。爱情嘛,是喜,也可能有悲。

  “1951年看花鼓戏《刘海砍樵》,没人提过这样的问题。”

  “那当然不会有人提,叫喜剧、爱情剧都对,剧情一帆风顺。”又说“喜剧”这两个字,是广义的,包括爱情剧在内。最后还教训你一下。随即哼了句:“夜深深、停了针绣。”1947年至1948年,长沙流行唱《拷红》,人人都能哼上几句。

  轮到我为难他了:“我听说越剧没有男演员,何解?”

  张瑞芳生性好强,无理也能搅出三分。只见他若有所思,接着谬论连连:“这里有个女权问题,就是妇女要争社会地位的问题。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妇女是没有社会地位的,可历代的女才子不乏其人,初创越剧的可能是个女性。那时社会上普遍歧视妇女,剧中的女戏也是由男演员扮演,不三不四,演个‘丑旦’还行,能博得一笑。这位女才子来了个彻底翻,干脆不要男的,看你怎么着!还有一种可能,越剧是在漫长岁月中,由闺中淑女自娱自乐、自编自唱发展形成的。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越剧都是描写深闺们的感情、言语、形态,这些深层次的东西,男演员能表现得出?”

  我一时语塞,糟糕的是,还有点认可。

  因战斗频繁,工作艰苦,文娱活动这些精神粮食欠缺,一遇到有演出,往往借题发挥,胡来一通,就像困难年代,人们闲聊,离不开谈吃的。

  因为是慰问代表团,我特别留意入场人员,见南日和朴正爱在一群人的陪同下进入礼堂。南日和朴正爱是当时仅次于金日成的知名人物,他们的头像见得多,一眼就能认出,陪同的都是志愿军的高级将领和代表团人员。

  张瑞芳与我坐一块,没有发表谬论,似乎很有修养,全神关注剧情的发展,享受美妙如诗的唱词。

  之后,在板门店还看了一场演出,也是慰问代表团和部队的。演出单位,在节目说明上标示的是志愿军010部,在我看来,是一支新疆维吾尔族部队,但我在朝鲜从没见过,也没听过这支部队的战绩。如果事先不知道,还会认为是苏联红军。见到文工团员们的着装与志愿军不一样,还配有肩章和武装带。演员们高挑个子,很帅气。

  演出在同一场所,观看的人也大致相同,又一次见到了南日和朴正爱。

  演出节目全是新疆歌舞,热情奔放,轻快活泼。其中有个节目叫“我笑”,从头一直笑到尾,又唱又笑,笑也是唱,表情和舞蹈,随着音乐和笑声高低起伏,配合得丝丝入扣,引得台下笑声一片。几十年过去,别的节目已模糊记不清,唯独这个节目印象还很深刻。

  新疆地处边陲,关山阻隔,又加以当时交通不便,内地湖南是很难看到新疆少数民族歌舞的,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新疆少数民族文化艺术,很值得留念。这两次演出的说明书,至今还保存着。

  在开城

  从板门店去开城,有时乘车,有时骑自行车。

  停战谈判,李克农是个总指挥,住开城,但从没露过面,知道的人不多。

  开城盛产人参,城郊农村,不是水稻就是人参。一畦畦、一片片,栽培的人参排列成行,清翠可爱。市内商店的窗柜里,很多也以人参作装饰。用一长玻璃筒,里面吊着一株人参,有胡萝卜那么粗,活生生的,头部长着嫩黄的枝叶,根须下垂,在液体中清晰可见,非常好看。

  开城在停战谈判期是非军事区,没有遭到多大的破坏,是朝鲜唯一像个城市的城市。有时也会在街上走一走,还发现一个露天的大书场。我支好自行车,全场看看,好家伙,竟然全是中国古典文学,饶有兴趣,翻阅了很长时间,腿都酸痛了。有治国论政的《资治通鉴》《左传》《孟子》等;有文学的《古文观止》、唐宋诗词;小说有《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名著,还有其他,琳琅满目。还看到了一本《荡寇志》,彩色封面,绘有英雄,满身盔甲,持矛骑马。

  有次往返开城,坐代表团的敞蓬吉普,上车时,地面潮湿有水,一滑,两脚踩在水沟里。城市的水沟很脏,尽是淤泥,又是穿的大球鞋,黑糊糊的,双脚各粘一大堆脏东西,很难看,只好脱下。司机摇头,我也着急。司机说:“你配手枪,坐代表团的小车,打双赤脚,成何体统。”停了一会又说,“这样吧,你坐好,我用雨布盖在你脚上,人民军哨兵看不见。”我上车,他将我的双腿从膝盖以下都包严实,我端坐车上,不敢乱动。

  一路上,人民军哨兵见有插着红旗的小车,都持枪立正敬礼。我点头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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